《结婚第四年》 不想回家 “周太太。” 在异国海岛上听见背后有人用熟悉的语言喊自己,秦颂下意识回了头。 一个二十多岁、身材火辣的漂亮女人站在三五步外,朝她露出热情的笑容。秦颂在记忆中搜寻不到相似的面孔,微微皱眉:“你是……” 女人毫不在意她的冷淡反应,谄媚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又走近了一两步,刚欲开口自报家门,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一把抱住女人裸露在外的修长美腿,手中还把玩着一个玩具汽车。 “你这个小坏蛋,”女人轻拍男孩的头,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重又抬头看向秦颂,“周太太,我们好多年没见啦,您一时想不起来,四年前我们一块在纽兰顿岛拍过婚纱照的呀。” 这下有印象了。 秦颂点头,唇角也捎上礼节性的微笑:“宝宝都这么大了。” “是呢。”女人伸手抓住不安分的儿子,命令他向秦颂问好。小男孩见到生人扭捏起来,咬紧了嘴唇。女人渐渐失去耐心,低声训斥了几句。 秦颂出声解围:“没关系的,不用逼他。这个年龄段的小朋友都这样,可能再大点就好了。” 女人的眼睛亮起来,牵起泫然欲泣的儿子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前站定:“小小周这次也来了吗?可以让两个小宝贝一起玩呀。” “我家的太小了,这回没带他。”秦颂有点后悔刚才露了口风,娇滴滴的富太太以为找到共同话题,扯着她讲了十多分钟的妈妈经,最后加上了微信才恋恋不舍地退场。 回到度假别墅,秦颂倒在两米多的大床上揉着太阳穴,脑子里播放着之前的对话,提到小孩,和家里的小崽子分别一个多月,偶尔也会想起他。 好多个傍晚她坐在沙滩边的秋千上随着惯性前后摇晃,木板嘎吱嘎吱的声响中总会掺杂着外国小孩互相追逐的笑声和尖叫,闭上眼睛,自己家那个小男孩一直出现在脑海里。 秦颂决定提早几天回平川市,她立刻给Landon发消息,让他安排今天晚上的飞机。 “太太,行李已经在装载,您登机后就可以起飞。”下了游艇,Landon快步上前接过她的爱马仕kelly包,这次她挑了只大象灰的带出来。 走了几步,秦颂停下来望向茫茫的海,愈发浓重的夜色笼罩着海面,半小时前才作别的海岛早已无处寻觅。 收回视线,心头涌上一瞬的怅然,一个多月的静谧时光在见到Landon的那一刻彻底画上休止符。 回家之后……唉。她在心里默默地叹气。很快能够见到孩子的喜悦甜蜜与一股无名的烦躁愤懑之气缠结在一起。 在飞机上舒适地平躺着睡了七八个小时,又慢条斯理地吃了点新鲜水果来打发时间,等到降落之时,独自收拾行李和漫长返程带来的疲惫感已经被扫除。 因为有时差,她到家的时候不过早上六点,蹑手蹑脚地溜进儿童房看过孩子,她瘫在一楼客厅的大沙发上打开了投影仪,还是追剧吧,秦颂腹诽,用俊男美女的颜值来排遣回家的苦闷。 “太太,您提早回来了。”正选着剧目,吴妈端来削好的香梨放在桌上,“您先吃点水果垫饥,早餐马上就好,只剩先生要的鸡蛋羹在蒸。” 先生?!秦颂打了个激灵坐正了,疑惑自己是否听岔,可吴妈神色自如,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周明庭最近开始在家吃早饭了?”她狐疑道。 吴妈顺服地点头,解释说:“您去度假后不久,小少爷不知怎的突然改了作息,每天六点半左右就会醒过来,先生知道后就嘱咐我们每天备好他的早餐,他和小少爷一起用过之后再去公司。” 这不是说明周明庭现在在家嘛……秦颂皱眉看向楼上的主卧,一会儿还得吩咐人把他睡过的四件套都给换了。 注意到她的视线,吴妈了然地开解道:“太太别愁,先生昨晚回来后哄睡了小少爷,后面有急事又去了公司。” 原来是这样。秦颂卸下劲来,叉了最大块的香梨咬下一口。没嚼几下,门口就传来一阵换鞋和放东西的声响,她心中警铃大作,吴妈则眉开眼笑:“哎呀,我们先生在顾家方面真的没话讲的,再忙也要赶回来和太太少爷一起用早餐。” 秦颂别过头,抿唇悠悠吐气。 男人似乎在玄关处停了会,见端坐在沙发上的女人迟迟不作反应,便信步走进客厅。 秦颂的手腕被男人轻轻握住,白嫩细腻的肌肤与他指腹的薄茧贴合,传来些许痒意。“看着我。”周明庭沉默几秒,缓缓道,“一个多月没见,你就这样欢迎我。” 他伸手抬起女人的下巴,又强迫她一点一点扭过头,正视自己。秦颂咬紧牙关,眼尾泛红,一双灵动婉媚的笑眼此刻盛满怒意。 面前的男人眉目深邃,五官俊美,因为妻子的冷淡与不配合,剑眉紧蹙,双眸中乌黑的瞳仁倒映出被男人用手紧紧挟持住的女人。 “你回来了。”秦颂闭了眼,平复心绪,再睁开时,眼底如古井无波。她启唇吐出四个字,调动嘴部肌肉牵扯出一丝微笑,男人“嗯”了一声,慢慢松开了她。 “卓卓醒了,我去抱他下来。”秦颂敏锐地捕捉到二楼的哭闹声,刚迈出半步,手却被牢牢攥住,她不耐烦地想甩开,又被一股力带到男人怀里。周明庭今天犯病了?秦颂不太理解他的反常,往日里她只要愿意搭理几句,男人通常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周身包裹在他的气息里。秦颂胸前搭着他的手臂,柔顺的长发正被他的另一只手充满温情地上下抚摸,周明庭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你这次早回来,是不是因为想卓卓了?” 搞了半天就是问这个?秦颂胡乱点了点头,趁男人卸力之际挣脱出他的怀抱,小跑几步走到餐厅,卓卓已经坐在幼儿餐椅上蹬着腿朝她笑。 “妈妈的心肝宝贝,”秦颂在卓卓身边落座,凑过去亲亲那嫩滑的小脸蛋,笑得眉眼弯弯:“卓卓想妈妈了没有?” 小朋友不答话,一个劲地在餐椅上扑腾。秦颂当然知道对一岁多的孩子说话不能指望他对答如流,自言自语道:“今天妈妈喂你吃饭好不好呀?” 她巡视餐桌,面对满目的粥菜饼犯了难,有段日子没和孩子一块吃饭,她有些拿不准哪个是卓卓的食物。 周明庭看她一眼:“蒸鸡蛋和南瓜饼都是给他准备的。”秦颂佯装无事发生,舀了勺鸡蛋羹进小碗:“啊——” 小男孩盯着越来越近的小勺,神色凝重,他脑袋一偏,伸出小手推了推母亲的小臂,一口鲜美的鸡蛋羹猝不及防地滑落到餐椅的桌板上。 年轻的母亲感到气恼,不满地喊他大名:“周柯!”小男孩扁扁嘴巴,眼角耷拉下来,余光瞥见父亲在一旁递来警示的眼神,他憋住眼泪,更加委屈,想要表达却碍于不太会讲话,只能张开小嘴“呼哈呼哈”地喘气。 女人读不懂他的肢体语言,神情愈发焦急:“宝宝,你不舒服吗?”她伸手去解孩子的围兜,“是不是衣服小了?脖子那里觉得紧?” 卓卓刚奏响哭泣组曲的前奏,就被男人的大手抓住腋下,从餐椅中提溜出来。趴在熟悉的肩头,小男孩止住了激昂的哭声,把大拇指放进嘴里吸吮着获取安慰。 周明庭看着无措的秦颂,叹了口气:“卓卓之前被鸡蛋羹烫过一次,从那以后他一定要喂的人吹几下才肯吃。”秦颂长舒一口气。放下勺碗,她靠在椅背上埋怨周明庭:“你既然知道,就不能喂之前和我说一声?看孩子哭,看我着急忙慌的,很有意思?” 秦颂抱怨完,顿觉无趣,扭身上了楼。走到主卧,她蹬掉拖鞋,把头埋进柔软的被子。这孩子一点也不和我亲。她有点失望,但旋即想到宽慰自己的理由。 不能怪卓卓,是自己忙着去世界各地度假购物,没花什么时间陪他。虽然是从自己子宫中孕育诞生的小生命,可母子感情是要从脐带剪断的那一瞬开始重新培养的呀。要不把下个月的旅行计划取消吧,在家带孩子。 唉,不行。秦颂摇摇脑袋否决这一提案。哭泣的小奶娃很难激发她的母爱,更何况卓卓越长越像他爸爸,如此相似的眉眼只会削减她的耐心。 “唔……”男人悄无声息地进了房间,欺身压了上去。秦颂闷在被子上险些无法呼吸,勉强转到正面朝上,周明庭已经紧紧贴了过来。手指熟练地绕至后背解开胸罩,女人雪白丰满的乳立刻被男人握在手心大力揉搓,秦颂挣扎着用小腿去踢他下体,一侧传来的舌尖吮吸感让她无法自控地减少了反抗的力度,酥麻的快意似迅捷游走的蛇,从脑后渐渐蔓延至四肢和全身。 她轻轻呜咽一声,内裤上的黏腻紧贴着最敏感的肌肤,昭示不争的事实。明明不爱这个男人,身体却无比诚实地渴望他的轻抚,他的亲吻和他的进入。 小腹能明显感知到那一处的炙热和突出,她抽出手虚虚握住,随男人身体摆动,顶起的部分与她纤长的手指若有若无的摩擦。“这么想要?”男人嗓音暗哑,他扣住女人的手,把不断涨大的某处从顶端开始向下抚摸,秦颂的喘息变得急促。 周明庭望着女人盈满情欲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去亲吻和舔舐她的额头、鼻尖,以及伴随娇吟变得愈发粉润的面颊。秦颂见他一阵乱亲,微微急躁,指甲划过男人裸露的后背肌肉,留存几道暧昧的红痕。 周明庭仿佛感知不到痛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潮红的脸庞,似乎计划把她吞吃入腹,手却灵巧地钻进裙底,扯下内裤。暴露在外的小穴吐着水,周明庭撩起裙摆看了一眼,呼吸顷刻间错乱了节拍,目光在极大定力的挟持下一寸一寸缓慢上移,躺在身下的女人投来魅惑而含羞的一瞥,他看见她轻启娇唇说了什么,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 女人轻柔的嗓音隔了三五秒才飘进耳畔,和擂鼓般的心跳声混杂在一块,听不真切,似乎在催促他什么。 两个极端 男人略带莽撞地插入,穴肉猛地收缩,绞得他直直倒吸一口气:“宝贝,别……别夹。” 秦颂笑了,这狗男人,到床上嘴里开始吐象牙,什么甜言蜜语都说得出口,也不嫌腻乎。她伸手点了下男人的鼻尖,周明庭似有不满,微微皱起眉头,作势去扣她的手腕。秦颂躲闪过去,趁着男人扑空愣神,一手附上他紧实的胸肌,五指灵活得像跳舞的小人,一点一点攀上男人的脖颈、下颌、脸颊,最后停留在眉心,用指尖按揉几番,又轻戳了下: “笑一个。” 周明庭无奈地露出带有安抚意味的微笑,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带到腰间,低声道:“别胡闹。”他细细抚摸女人纤长的手指,话中似有赞叹之意:“不愧是弹钢琴的手。” 几年间的无数次交合使两具年轻的肉体已然养成心照不宣的默契,秦颂读懂了男人的肢体暗示,配合着变换姿势,嘴里仍是不依不饶:“笑一个大点的,给我看。” 她的不专注引起了更为猛烈和激情的抽插碰撞,每一次都是整根拔出又没入,空虚和饱胀迅疾地反复切换,惹得她没有闲心再去调笑,只能在唇间断断续续溢出几声嘤咛。 秦颂被男人颠来倒去好几回,每次高潮过后喷涌而出的水液早已将白色的床单浸得透湿,“啪——啪——”的旖旎声响在安静宽敞的卧室中听得格外清楚。她的呼吸愈发急促,不知疲倦的男人却依旧精力高涨,极致的快感让秦颂失去了感知时间流逝的能力,在她因体力耗尽而沉沉睡去之前,周明庭终于从穴中拔出粗壮的阴茎,紧抵她小腹射出汩汩浓精。感受着腹部上液体的滚烫,秦颂餍足地坠入梦乡。 周明庭打着电话疾步走下台阶,身上崭新的西服是几月前请意大利专家来华量体裁衣而成,完美呈现出年轻男人宽肩长腿、俊逸挺拔的身姿。吴妈在厨房忙碌,高薪聘请的专业育儿师Maya给卓卓喂完早饭就带他进了游戏房,花园里陈叔单手推着小型割草机来回地走,偌大的客厅被空出,由男主人使用。 结束了和私人助理Landon的通话,周明庭原本打算斜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来回调整了几个姿势,一双长腿仍旧难以安放,他索性打开手机回复下属的工作消息,余光里瞥见架在竹木底座上的玻璃果盘,他分神了。 锁屏。 凑近。 果盘里是切好的块块香梨,一个水果叉直直戳进半个梨块,其切面粗糙,并非锋利的日产水果刀所致。 是妻子粉润的唇碰过的地方。 卧室里肉体相缠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帧帧放映,身下女人微颤的娇艳唇瓣被放大、再放大、无限放大,直至占据他的全部心神,勾起体内止不住的燥热。 隐隐有一股力推动他伸出手,轻颤着握住叉子,妻子触摸过的位置似乎还有她手指温度的残留。 吃到了。 梨块因为暴露在空气中有些氧化,但仍然酥脆。口腔内香梨碎裂后榨出的甜美汁液流经舌尖,他喉结滚动,尽数吞咽。 和妻子的水液一样可口。 “……原定于八点三十分开始的部门主管例会推迟二十分钟开始,其余日程安排不变。” 银色宾利在道路上平稳行驶,车内后座上静静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水果盒。Landon照例汇报完,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突兀出现的盒子上,内心萌生疑惑。 “辛苦你了。” Landon诧异地抬头,周明庭正对他投来体谅的眼神,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盯着水果盒神游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揉揉眼下的乌青,Landon难得羞赧地低头。昨晚在接太太回来的飞机上,因为气流颠簸,他始终悬着颗心,确实没怎么睡。虽然辛苦,但他不愿将接送太太出入境的事务拱手让人。在周明庭的助理团队待了近三年,他深知这份工作安排是上司对他信任的体现。 秦颂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带她练普拉提的小美女发消息,把明后两天的上门私教课给取消了。她浑身酸痛,双腿发软,想必运动量一定达标。勉强支撑着走到主卧浴室,好在周明庭有完事后替她简单清理的习惯,秦颂只用做快速的冲洗。 热水喷洒在肌肤上,驱走几分不适。她恢复了些精神,用宽大柔软的浴巾包裹住凹凸有致的身体,心里突然跳出个张牙舞爪的小人对她指指点点: 你这个女人,不爱他,但又要和他做,想勾着缠着他喂饱自己。 嘁。秦颂甩了甩湿漉漉的长发,懒得理会。这乱蹦跶的小人很快就被大脑的主宰者从道德制高点的山峰上一脚踢下,坠入象征着肉欲的无尽波涛中。 用过晚餐,秦颂在朋友圈发布了海岛风景的九宫格。三分钟内,好友程亚的视频电话弹了出来。甫一接通,那头的女人就飞她一个眼刀:“秦颂,我恨你。” 秦颂耸肩:“恨我干吗呀?是我让你受孕的吗?” 那边的镜头猛地一阵旋转,看得秦颂头晕眼花,只好移开目光去看投影仪放映的爆款古偶剧,她觉得一定是程亚为了泄愤把手机砸到了床上。 程亚的脸重新出现在屏幕里,姣好的五官有些扭曲:“我不管,你得赔偿我!早早订好的闺蜜双人游,结果你一个人在风景如画的海岛上逍遥,我却被禁锢在这个破套房里坐月……”程亚说着说着竟然哽咽了,清丽的面庞上淌下两行泪水。 “哎呀,别哭别哭,”秦颂贴近手机一看,有些慌了阵脚,“明天我来看你!”她又思索了一下,豪情壮志地承诺:“等你修养好身体,我们去老地方玩,到时候我俩包场,全场消费由我买单。” 程亚已经破涕为笑,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击得愣愣的:“真的?你没耍我?” 秦颂郑重地点头。反正是挥霍周明庭的钱,她不心疼。 屏幕中的女人被彻底哄好了,隔空抛来好几个飞吻,不忘叮嘱她:“带卓宝一块来!” 挂断视频通话,秦颂窝进沙发,眯着眼摇头。 这可怕的激素啊。 无脑古偶剧连刷十几集,在见证男女主以各种奇异的姿势接上吻之后,她再也无力抵挡猛烈的睡意,第二天睁开眼却是主卧的天花板。天色已亮,落地窗帘的缝隙里有明灿的阳光透进来,床边的小夜灯默默开了一整晚,到白天照明效果甚微,下床时被她顺手一关。 警戒地绕床扫视一圈,秦颂足以确定另一个人未曾同眠。放着欢快的流行歌,她心情颇佳地洗漱。敷着面膜下楼去餐厅,吴妈已经呈上精致的中式早餐。一口奶黄包,一勺燕麦粥,不算早起的胃得到美食的抚慰。 秦颂在家里散步消食,食饱无一事,逍遥自扪腹。富太太的生活有时就是这么简单无趣,需要给自己找点乐子。其实不等程亚要求补偿,她也会提出去老地方玩玩。心痒得很,要人好生挠挠才能纾解。 “啊啊” 是卓卓。小家伙背着个黄黑相间的不明物体从远处“噔噔噔”跑来,育儿师Maya趁他停在原地好奇地打量妈妈,三步并作二步赶上来,将小男孩一把逮住。 “他背上的黄色小蜜蜂是什么?小书包吗?”秦颂蹲下去仔细打量,“好像没有拉链啊?” “太太,这是周总给卓卓准备的防摔头护具。小朋友现在跑得快了,不小心摔倒的话容易有安全隐患。”Maya扶着腰,气喘吁吁。 “这样啊。”秦颂笑着抚顺儿子因奔跑而蓬乱的头发,任由母亲摆弄发型的小男孩睁大俊秀的眼睛,还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间,她想起另一双相似的眼睛,在许多个黏腻炙热的夜晚,曾长久地注视她光裸的身体,乌黑的瞳仁倒映出女人情动的幻影。 深呼吸摒除杂念,秦颂陪孩子在花园里嬉戏。本想等卓卓玩累之后就叫来Maya,让她接手去哄睡午觉。很快秦颂意识到卓卓的体力远比自己想像得要好,绕着圈跑、拍皮球、开小汽车、捉迷藏都玩了个遍,孩子的电量是一格没少,简直比无法实现的永动机还可怕。 最终她认输了,不得不承认有些事还得专业的人来做,比如带孩子。把包袱甩给Maya,秦颂精疲力竭地钻进被窝,舒适大床的吸引力在此刻达到巅峰。设置好下午五点的闹钟,她迷迷瞪瞪地陷入恬静的睡眠。 五点三十五分,迈巴赫从别墅区驶出,汇入茫茫车流。 尽管Landon拼命表示自己还能继续熬,当场立誓说黑眼圈纯属遗传,周明庭还是强硬地命令他回去补觉。Landon走出几步路,突然折返回来,到老板面前正色询问着什么。周明庭短暂地沉默,面上浮起一阵诡异的红晕,随即坚决地摇头。 秦颂站在台阶上看两位帅哥演哑剧,好奇心飞速膨胀。 周明庭顺便送走司机,自己坐上了主驾。秦颂乐见其成,万一路上卓卓耍小牌不配合,周明庭准能降服他。 “卓卓,快松手,你这样死命拉着,妈妈头皮疼。”秦颂皱眉抿嘴一番恐吓,才从卓卓的小手中拯救出自己的几缕长发,掏出镜面手机壳一照,出门前做的发型毁了大半。 路遇红灯,她和周明庭的目光在后视镜里交汇。 秦颂被他寸寸不离的炽热眼神扎得浑身刺挠,有意错开视线,微微低头把乱发撩至耳后。绿灯亮起,秦颂再看向后视镜,主驾已全神贯注于路况,她放松下来。 又是一个漫长的红灯。 秦颂不敢再瞄后视镜,前方却突然伸来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她盯着周明庭握成拳状的右手犯了难,这是……要和她碰拳?他心思缜密,向来难以琢磨,秦颂不愿费神做阅读理解,干脆握拳轻轻触碰他的手背。 不料男人感知到她的触摸后宛若被灼伤般陡然一颤,连带秦颂也一惊。前面传来几声轻咳,秦颂看向他,只有无言的后脑勺。她不明所以,再低头去瞧,男人的手心躺着一个淡紫真丝发圈,秦颂如获至宝,立马扎起丸子头。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变出来的,但是,谢啦。” 捕捉到男人泛红的右耳廓,秦颂无语,看来周明庭很爱走极端,不是色情就是纯情。 “以后我们带卓卓出去,你记得拿个发圈在身上。小孩子下手不知轻重,容易扯疼你,而且他还小,没到讲道理就有用的年纪。” 前尘往事1 “唉,周明庭是真细致。你说他工作这么忙,每天在公司里日理万机的,回家了也不能歇着,毕竟你压根不管事,三天两头就往外跑,他只好又当爹又当妈,大事小事一块抓。” 程亚“啧啧”感叹,见秦颂志得意满地昂着头笑,她拿起抱枕砸了过去。 “嘶……”秦颂倒吸一口冷气,按揉着肩膀:“就说你有暴力倾向还不承认,一天到晚不是扔手机就是砸抱枕。”程亚眯起眼睛:“别岔开话题。”她向前爬了几步,靠近坐在床沿的秦颂,神情迫切:“我是真心好奇,你俩现在怎么过的?还维持着以前那个相处模式呢?” 秦颂倒在床上,静默几秒,点点头。 秦颂小时候是坚定的独身主义者。刚读小学那阵,老秦有个头发稀少的合作伙伴来家里做客,给每个孩子都备了礼物。她兴冲冲撕开包装,是芭比娃娃!不对,确切地来说,是怀孕的芭比娃娃和肯。小秦颂差点当场发飙,碍于客人的面子只好忍了又忍,她姐秦畅还大声问她是不是便秘了否则面色怎会如此难看。憋到老秦出门送客,她迅速跑回自己房间,锁上门,毫不犹豫地打开芭比的肚子,把塑料婴儿扔进垃圾桶。 她这么喜欢芭比,芭比要和丑男肯谈恋爱,她开心就好。可是要和肯结婚生子,完全无法接受! 太晦气了!小秦颂越想越气,连连跺脚。秃头客人大概以为她年纪小,不懂结婚生孩子是倒霉的事。其实用不着别人告诉她这个道理,老秦和何晶霖女士的婚姻生活实为最优秀的教科书。 秦颂的爷爷和姥爷都是曼岭人,两位白手起家的成功人士凭着老乡的这一层身份越走越近,彼此帮扶,互相包庇,最后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了更好地束缚对方,他们一致同意互换人质。老秦与何女士就此结合。 新婚燕尔,两人大概还是甜蜜了一阵,不然秦畅和秦颂也不会在三年内前后脚来到人世。只是何女士逐渐沉浸于贤妻良母的角色,甘愿洗手作羹汤,幻想自己全部揽过育儿的责任,老公便能在事业上一飞冲天。 老秦是何许人也?婚前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不学无术,等犯了事,跪在强势的父亲面前唯唯诺诺,回回发誓要改过自新,不然天打雷劈。怒不可遏的父亲一举起巴掌,母亲就会飞扑过来护住儿子的头,哭天抢地:“这是我们老秦家唯一的根呀!”。溺爱儿子的母亲在事情解决之后屡次叮嘱老秦,遇到下雨天少在大树底下晃悠,麻溜地开跑车回家。 婚后,老秦开始以接班人的姿态参与集团事务。他本性懦弱无能,既扛不住压力,又管不了下属,更做不出决策,唯一擅长的是混迹酒局,在捧着他、哄着他的女人堆里寻欢作乐。父亲彻底死心,又不愿将拼搏半辈子的江山易姓,只好寄希望于第三代。他疼孙女,“可究竟是两个丫头片子”,还是得有个孙子,“男孩子能扛事儿!”。 何女士那会儿尚未满三十,发现配偶从未真正浪子回头,心智不成熟的年轻女人整日泡在泪水里。她回家质问父亲:“你不是和我说,男人结了婚就会收心吗?”。父亲沉默着,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母亲和她哭作一团,何女士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她也说不清是为自己,还是替母亲。她早就知道同父异母的那个男孩进公司做事了。 公公的施压、婆婆的撺掇、父亲的缄默、母亲的苦处……她也没了主张,稀里糊涂登上一艘将覆的船。 每天晨吐时,她都盼着性别鉴定的结果悄悄送来。“最好是个男孩!”,何女士无数次跪在佛龛前祈求。有时又会被这个流连于自己脑海中的想法吓一跳,这竟然会成为她的心愿? 她是明面上的独生女,身体不好的母亲常常说:“我从来没觉得我女儿哪点比不上那个女人的儿子!”。确实如此,何女士从小立志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为了在接班时腰杆能挺得更直,她把理想抛之脑后,考入名校商科,而父亲靠捐楼才把那男孩塞进三流大学。 可父亲在挑选继承人这件事上仿佛丧失了商人的敏锐判断力,对她的优秀视若无睹,一到适婚年龄,就把女儿推了出去。怀上第一个孩子不久,父亲就劝她别再插手公司事务:“亲家会怎么看我?”,她哭了一场,然后擦干泪水,补好妆,走出那间办公室就再也没回去过。 老大秦畅是爱的结晶,老二秦颂是甜蜜意外,她不知道老秦那天内射了。两个女儿冰雪可爱,是她的心肝子、眼珠子。怀上老三,似乎是大势所迫。她读了好多年书,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对于目前的事态心里隐隐觉得蹊跷,难道性别为男就能让一切好起来? 性别鉴定报告抵达家中,婆婆看到“XX”两个英文字母脸上毫无血色,好像末路狂徒被宣判死刑。几天后的晚上,婆婆敲响她房间的门,小心翼翼地劝说她打了孩子,见她满脸不可置信,立马改了口风:“生下来也行,家里养得起,但还得要个老四!”。 剥去名为爱情的纯良表皮,身为生育机器的残酷事实血淋淋地摆在她面前,张狂地讥讽她的单纯,践踏她的真心。 老三秦歌呱呱坠地后,何女士性情大变,婆婆和丈夫明里暗里指责她过于敏感偏激,何女士嘶吼着说:“对!我就是连装都不想装了!”。秦歌百日宴一结束,何女士就咽下回奶药,收拾收拾衣服首饰,和五个行李箱一起搬进了另一幢房子。 秦颂四岁之后的记忆里,不存在一家人和气融融的画面。何女士偶尔回来一趟,给女儿们送来零食水果和应季衣物,在家中偶然碰上秦颂奶奶和翘班的老秦,总是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三人恶语相向,争先恐后地抛掷出一堆秦颂闻所未闻的恶性词汇。 姐姐秦畅读了小学,在家的时间变少,不大有机会见证这么精彩的大场面。秦颂和小baby秦歌则很难错过。她拿来两个毛绒玩具,一左一右放在秦歌耳朵边。自己在大别墅里跑上跑下,搜寻一个隔音效果最好的地方。 某天她留意到角落里的施坦威钢琴,据奶奶说当年买来是为了培养老秦的音乐情操,可惜使用一个月后就吃灰多年。懵懂地打开琴盖,她重重按下钢琴键,杂乱的音符灌入耳朵,楼下的污言秽语得到了有效屏蔽,她顿时来劲了,“哐哐”一阵乱弹。何女士走后,老秦问她想学钢琴吗,她心想如果学了就可以不再被迫听他们互相问候祖宗三代,那太妙了,于是点点头。 何女士先是和老秦分居两年,等财产分割完毕,离婚手续办好,她在机场挨个抱了抱女儿们,登上离开曼岭的飞机去了平川市。临别前,秦颂拽着妈妈的衣角,泪眼婆娑。何女士望着天空,不知道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秦颂听见她在说话:“第一,平川是大城市,机会多。第二,我得重新开始,曼岭的每一个商城、每一所公园都承载着无数回忆。不离开,我只会越困越深。” 秦颂没能听懂,但她感知到自己和两个姐妹是母亲企图切割的往日中的一部分,是她的不幸之躯里无法剥离的血肉,于是她一点点松开了母亲的衣角。 从那以后,逢年过节和操办生日,秦颂会与何女士隔着屏幕见上一面。 家里没人吵架了,秦颂的钢琴老师还是雷打不动地来上课。 弹着弹着,她从小学毕业,升入初中。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同学朋友来打探她妈妈的真实身份,和声名鹊起的服装品牌主理人何晶霖是否为同一人,还是同名同姓?老秦给学校打招呼,让她在初中毕业典礼上表演曲子。周明庭后来坦白,台下乌压压的人群中也有他。 弹着弹着,她完成了高中国际部的学业,飞去大洋彼岸的一家音乐学院。若和某些国际知名的专业院校比,这所学校望尘莫及。秦颂以顺利拿到毕业证书为目标,四年间也实打实努力过,只可惜这努力的汗水滴入竞争白热化的就业市场,霎时蒸发。秦颂挺现实,凭她的钢琴演奏水平,找到一份工作,不难。但估摸这薪水,可以达到她生活费的一半不? 秦颂正在犹豫要不要向老秦求助,让他运用金钱的力量疏通关系,否则毕业即失业,她唯一的归宿就是灰溜溜滚回国,专职做个游手好闲的富三代。一旦无法自力更生,她其他的人生选择也随之变得被动,指不定哪天就被安排和菜花阳痿男结婚。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秦颂身边确有实例。毕竟让她这种人乖乖就范的手段太过简单粗暴,断掉每月自动进账的那笔钱,她的生活会即刻全面停摆。想去度假?没钱订机酒。想去购物?SA见你囊中羞涩,变脸比翻书还快。秦颂从没尝过贫穷的滋味,她人生的主旋律就是由度假和购物两大爱好构成,想到有朝一日她因为不愿结婚,只好困在家里,穿旧衣服,摸老包包,她便毛骨悚然。 从前那个嚷着要坚守独身主义的小姑娘消失了,留下的唯有一个折服于物质诱惑的女人。 一次,秦颂给程亚当完钢伴,受乐曲哀切的氛围感染,实在没忍住向她倾吐烦恼。程亚翻个白眼打她一下,不屑一顾地说当今早就不流行商业联姻了,你当是写小说呢?秦颂看好友笑得没心没肺,心里更加发愁。 老秦无能,公司经营不善。如果不是前些年成功吞并她姥爷的企业,恐怕已在下坡路上策马狂奔,把她爷爷气活了从土里爬出来也拉不住缰绳。老秦自以为尝到了联姻的甜头,不想着如何亡羊补牢,反而做起美梦,妄图效仿“欧洲祖母”维多利亚女王,做个“商界姥爷”,整日盘算怎样通过嫁女儿挽救公司的颓势。 她姐秦畅的混血女儿已经会说话了,尽管老秦气得把与秦畅恋爱多年的丹麦男友拉入黑名单,也无法改变事实。现在这个中年男人拼命维护着剩余的两个幻想泡泡不被戳破,秦颂觉得随着毕业临近,自己那个泡在老秦眼中肯定愈发晶莹圆润,说不定已经在酒席饭局上被父亲吹得老高,万一哪个商界同仁动了同样的心思,两人一合计,一通电话打来,她的命运也就被宣判了。 秦颂千算万算也没料到,比电话先到来的是断供。 前尘往事2 日暮时分,矗立于曼岭市中心的巍峨大厦被夕阳温柔的余晖揽入怀中,通体的玻璃幕墙宛如镜面,映射着瑰丽晚霞,营造出暖意融融的幻象。然而,高楼内部的会议室一派冷寂,深色窗帘紧闭,将宁馨霞光隔绝在外。在核桃木长桌的尽头,五旬男人鬓角夹白,挂着疲重的眼袋,他缓慢地眨眼,一下,又一下,与汹涌袭来的睡意顽抗。 轻抚下巴,胡渣硌手。他数不清第多少次看向手腕上的劳力士迪通拿,目光久久定格于三个黑色金边的计时圈,一滩迅疾而强烈的痛楚漫上心头。 过不了多久……他费力地想,思维因连日失眠而格外迟钝纡缓,如果那个男的一直不愿来见自己一面……那过不了多久,这只表,附带着豪奢淫靡的生活,皆会变得像云端一般高耸遥远,他余生都无力触及。 朦胧间,耳畔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周身的血液剧烈翻涌,刚踉跄着起身,声音到了会议室门口,渐渐小了。 难道是过于疲劳而丛生的幻听? 他暗自疑心。 屏息凝神等待几秒,门外悄无声息。他下定了幻听的结论,难掩失望,颓唐地跌入黑色办公椅。会议室的大门却在此时被人拉开,走廊里的几缕光线煞地照进。 他眯了眯眼,旋即不可置信地站起来,绝处逢生的喜悦霎时如潮水般涌来。 门口聚集着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为首的是一个气质优越的男人,他言简意赅地交代几句,其余随行人员便似有所悟地点头,后退几步,隐没在走廊暗处。独留男人迈步走进会议室,他气定神闲地环视四周,似乎在搜寻什么。 五旬男子心跳得飞快,他撑着核桃木长桌,勉强站稳。 “啪”! 嵌入式面光灯被来人打开,会议室不复方才的昏暗。五旬男子呆愣愣地望向尊贵的访客,竟然怔在原地。 男人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却丝毫没有毛头小子的莽撞无拘,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远超生理年龄的沉稳克制。与雍容气度相称的是他令人称羡的身材,肩膀宽阔,腰身精壮,且比例极好。男人标致的长相更是锦上添花,浓眉之下一双脉脉含情眼似能摄人心魄,挺拔的鼻梁使侧脸更显冷峻,虽眉眼柔和,但不显女气。 “天色暗了,秦总怎么不开灯?” 男人清朗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响起。 老秦慢慢回过神来,干笑几声,暗悔失态。他从前听狐朋狗友吹捧周家公子丰神如玉,总是不屑一顾,认为绝对比不上自己年轻时的风采,要知道他可是迷倒过如今着名的服装品牌主理人何晶霖啊!还哄得她团团转,让她心甘情愿给自己接连生下三个漂亮的女儿。虽然最终失手,但战绩可观。 不过今日一见来客,他只能自惭形秽。 “周总坐,快坐。”老秦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容,赶忙给男人拉开椅子,“周总啊,您拨冗来访,鄙人不胜感激。招待不周,还望您海涵。”他文化水平不高,长年厮混于各种酒局,倒是把体面话学得一套一套的。 周明庭不露声色,淡淡道:“秦总不必客气,我是小辈,担当不起。” 老秦知道周家这小子是暗示他要把话挑明了说,心里又“咚咚”敲起擂鼓,转念一想,周明庭既然肯来见他,说明事情尚有转机,又略略镇定下来。他措辞道:“周总,之前朱总、吴总那帮子蠢货可劲怂恿我,说什么只要加盟,稳赚不赔,我是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被他们哄骗了去。” 他咽下口水缓解紧张:“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消息太不灵通,竟然不知道对手团队是您在领导。否则就是借来一百个、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和您作对。” “直到前些日子,总算有个好心人肯给我透透口风,我一听他说,是周总您的团队在和我们竞争,当时就吓傻了,哈哈,周总,我立马明白过来,这次我们是必输无疑呀,而且还会输得一毛钱不剩。” 周明庭不作声,老秦默认他在认真听,决心打出感情牌,用眼泪加一把火。 “要怪就怪我之前太贪心,把一切都押进去了。周总您,您知道吗,我还有三个女儿和一个老母亲要养。”老秦眼泛泪光,哽咽道,“我妈心疼我,她说了,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天,她绝不拖累我。是儿子不孝啊,妈!妈!”他用手背假意抹去不存在的泪水,语调哀切:“最可怜的是三个孩子。打小她们那个没良心的妈就跟着野男人跑了,即便后来发了家,也没回来过一次。” “我一人拉扯她们,从娘胎里出来就用钱堆着,没让孩子们过一天苦日子!假如公司破产了,让我去搬砖、捡垃圾还债都行,我贱命一条能吃苦啊。”老秦凄惨地长叹,“孩子们可怎么办呦!” 他仿佛忽然回忆起某件事,拍着大腿呼天抢地,好似恨不能甩自己几个巴掌:“之前我为了表明诚意,把老二许配给了朱总的小儿子。原本商议好过些日子就订婚,这下可好,娘家和婆家都欠了一大屁股债。我这个当爹的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呀!” 感觉气氛到了,老秦作势就要下跪,周明庭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拽起。老秦仿佛一夜之间被人抽去骨头,软绵绵地又要向地板倒去,嘴里还在絮叨:“请您放过我,让我倒戈加入您的团队,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吧周总。” 卖惨的话说完了,虚假的泪流干了,老秦完成了最后的挣扎,在心里等待着宣判。周明庭态度暧昧不明,一味地看他演戏,像是一个漠视死刑犯嚎哭的无情刽子手。 “要我如何相信你。” 老秦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落入陷阱的猎物现今正感激猎户的垂怜。 他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干裂的双唇开开合合,发不出一点声音。良久,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试探道:“我是真心的,我的诚意天地可鉴。首先,原先协议上拟定的所有条款,都适用于我们之间未来签订的那份。其次,我会断绝和朱总、吴总等人的一切联系,永世不再来往……” 周明庭出声打断了他,蹙眉道:“好像不太现实。” “啊?”老秦眨巴眨巴眼睛,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我,我重新说,其次,我家老二和朱家小子的婚约作废,呸呸,是从来就没存在过!”盯着周明庭唇角边扬起的似有似无的弧度,老秦没来由地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事情能成,那他的命运将会被完全逆转。 老秦不再犹豫,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的话他可能会抱憾终生。他听见自己说:“周总,听闻您尚未婚配,您若是不嫌弃小女,那倒是可以见上一见。” 周明庭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对方没有立刻明确回绝,表明事情就成了一半。老秦信心大增,人也不抖得跟筛子似的了。他谄媚地献宝:“女儿像我,颜值和身材都是一流的,而且考取了国外名校,智力水平绝对没问题,保证基因优良。” 周明庭轻轻笑了:“你擅作主张,令媛是否同意?” 老秦拍着胸脯:“她明是非,懂得婚姻大事由父亲做主的道理,也信任我的眼光,知道父亲安排的,一定不差。何况是嫁给周总这样的青年才俊,算她捡到宝了,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周总?”老秦按捺不住满腔喜悦,咧着嘴“嘿嘿”直笑,“后天,鄙人携小女前来平川商谈婚事细节,具体时间地点由您来定,我们随时恭候。” “周总您慢走,诶,路上小心。慢走啊!”一番点头哈腰目送周明庭离开,老秦如获新生,他觉得还是男人了解男人,白送个美女给你当老婆,傻子才不要!激动地振臂高呼几声,他躺在办公椅上含着笑闭目养神。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没和周总明说送出去表忠心的是哪个女儿。老秦挑起眉毛,盘算着手里的三件货,老大秦畅未婚带一娃,毫无疑问地砸手里了。老三秦歌未满法定结婚年龄,不到出厂时间。如今可以销售的只有老二。而且她快毕业了,婚礼则需要筹备一两个月,到时候书也读完了,婚也结成了,天时地利人和,简直完美。 老秦仰天大笑。 周明庭坐进车里,看见副驾上男人的殷切眼神,不禁失笑,他伸出手随意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你做得很好。” “是吧!还是得我出马。”被夸奖的男人露出整齐的白牙,一脸骄傲,“我给了稿子,那个人回来说,秦总听完面无血色,两条腿抖个不停,站都站不稳了。”他兀自笑了一阵,“还是恭喜你啊,哥,心想事成。” 周明庭招手示意他凑近,附在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男人笑得更欢了:“对我用不着这么客气!不过说实话,还挺合我心意的,我就先收下了啊。” “你喜欢就好。” “行吧,哥,回见。”男人在路边下了车,朝周明庭摆摆手。走出一段路,他仿佛知道车辆不会立刻驶离,又返回来敲了敲后座车窗:“等着喝你的喜酒!” 前尘往事3 离毕业只有两个月了,秦颂在心里把老秦喷得狗血淋头,只有两个月啊,为什么不能多坚持一会儿?她欲哭无泪,想起老秦苦于早泄,为了多坚持两秒再射花重金求医问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若把为了延长两秒掏出去的钱当作生活费,这两个月她甚至能过得很滋润。 给父亲发消息询问,他说事态复杂,速速回国细谈。 秦颂动用小金库买好机票,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经济舱,飞机落地的时候她腰酸背痛,腿部浮肿,从小养尊处优的娇贵身体已经开始不适应断供后的消费降级。 曼岭还是老样子。家里却有了新变化。 在别墅门口,秦颂盯着花园里多出来的一排新植物,满心疑惑。上一次看见如此蓬勃葱郁的景象,还是在老秦吞并她姥爷的公司时。这会都沦落到断供了,老秦居然还有闲钱购置花花草草?别是受刺激得了失心疯吧。 “呀,看看这是谁!我们家二小姐回来啦!”老秦笑呵呵地搂住她肩膀,满面春风,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天他乐得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偶尔做梦都会笑醒。 “这是怎么回事?”秦颂指向新添的植物。老秦咂舌,不以为意:“什么怎么回事啊,老爸来给你简单介绍一下,这是皮球松,那盆是龙舌兰,哦,还有个千头菊,漂亮不?”说完就火急火燎地让女儿进屋,“先进门看看你奶奶,这些玩意儿你要是有看中的,老爸直接送去你新家。” 秦颂简直要怀疑自己穿越到了平行世界。到家之后所有的事都隐隐透着一股诡异,先是老秦一副要办喜事的高兴样子,就连父亲口中整日以泪洗面的奶奶,也分外精神矍铄,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神神叨叨地嘀咕着她是“家里的大功臣,大救星”。 “你俩的身体都被外星人夺舍了?”秦颂实在憋不住了,她真心实意地发问,“家里濒临破产,你们还笑得出来?” 老秦像听见了世界上最逗的段子一样,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他擦擦眼泪,唇角高高扬起:“二闺女,爸和你奶今天能在这儿笑,而不是忙着上吊,都得归功于你呐。” 秦颂一头雾水。 莫非她真的进入了一个平行世界,在那里她的真实身份是超级英雄?或者是深藏不露的商业奇才? “周明庭,”老秦突然报出一个人名,他故作停顿,意味深长地观察女儿的表情,“他是谁,你知道的吧?” 秦颂在浩瀚的数据库里搜寻匹配项,绿灯亮起,出现了两个形象。 第一个形象比较模糊,是一个清秀的男孩,十三四岁的样子,一双漂亮的眼睛盈满泪水。 第二个形象是她在朋友聚会上偶然打过几次照面的男人,温和有礼,长相和身材都惊为天人,是世俗意义上的大帅哥,而且财力雄厚,据传是老周总的独生子。 第二个形象在脑海中放大。秦颂点了点头:“我知道他。” 老秦铺垫完毕,抛出准备好的重磅炸弹:“你要和他结婚。” “啊?啊啊!”秦颂下意识地尖叫起来,她的脑子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超负荷运转,感觉快爆炸了,心悸地抱住自己,她喃喃道:“什么鬼?” 消化了几秒,秦颂眼珠子骨碌一转,仿佛想到什么,抬起头,突然开怀地笑了:“爸,奶奶,你们辛苦了,为了让我回国,精心策划、周密准备这么大一场恶作剧。现在效果达到了,我承认我被整得很惨。” 她不断作揖:“求求你们收手吧,停止这场闹剧!” 老秦重重拍了下茶几,神色庄重:“闹够了没?”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用手指着女儿的鼻子,眼神露着凶光:“秦颂你给老子听好了,这是我给你的通知,没有你商量的余地。” 秦颂抽泣道:“为什么?这不公平。” “公平?你还没有资格谈公不公平。”老秦冷笑,“你是我的种,看在这份上,老子掰开了揉碎了和你讲一次,听好了。”他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转悠,“你有两条路。第一条,不结婚。要知道我已经向周明庭许诺,要把女儿嫁给他,可因为你的矫情不配合,我只能食言。这在周明庭眼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意味着背叛和不忠,意味着我再也无法取得他的信任!” “你可以求他再给你一次机会。” 老秦摇头:“像周明庭这种能坐稳高位的人,你以为他靠的是什么,光投个好胎就行?大错特错!从正确的肚子里出来只是第一步,他得要步步为营地走多少路才能有今天?我敢说周明庭从来没有失败过,因为他所经历的事,都不会有试错的可能。你凭什么指望这样的人会给其他人重来的机会?” “周明庭手里握着的商业资本比你爹我强上十倍不止,你面前这个供你吃、供你穿的男人,在他面前只是个一脚就能踩死的小蝼蚁啊。我给他下跪,求来一个考验我能否信任、是否诚心的机会。你不结这个婚,就等于明摆着说我不可信、不诚心。” “我没能通过他的考验,怎么办?秦颂你说啊,我们要怎么办呢?等着我、你、你奶奶、你妹妹的只有破产负债这一条路。”老秦看向女儿,目光炯炯,“秦颂,你把头抬起来,看着老爸。” “我问你,破产负债,你能接受吗?把你的衣服,各种乱七八糟的包,都给卖了,去还钱,你能接受吗?你妹妹书也读不起了,辍学回来打工,你能接受吗?” 秦颂脸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水。 “再说第二条路,这就很简单了。你老老实实和周明庭结婚。”老秦的语气明显缓和,面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我知道的,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帅哥。周明庭不就是嘛,你有什么可挑剔的。他又多金,还是独生子。听说他亲妈早没了,你嫁过去,也没有亲婆婆刁难你。你做个富太太,到时候有度不完的假,买不完的东西,不是正合你意吗?” 老秦沉浸在美好未来的想象中:“当然,你也不能太野了,至少得生一个儿子。等我外孙长大了,就能继承老周家的万贯家财。我们家呢,不仅避免了破产的命运,还会过得越来越好。我也不用再求着他高抬贵手,”老秦难掩鄙夷,“到时候我有亲外孙撑腰,摇身一变成为他的座上宾、堂上客,他小子得反过来捧着我。” 老秦仿佛看见周明庭对他点头哈腰的样子,笑得愈发癫狂。 “哦,还有你妹妹,她可是周明庭的小姨子,恐怕来提亲的人要踏破我们秦家的门槛喽。我可要精挑细选,绝不能再像你姐一样,辛苦养了二十多年的闺女,稀里糊涂地就被人搞大肚子生了娃!” 老秦坐回沙发,翘起二郎腿,斜睨着秦颂:“怎么说?想通了没?” 她还能怎样呢?秦颂木然。 从前她很抵触婚姻,因为父母离婚闹得太不堪,她作为那场婚姻的派生物,几乎没有从两位创造者身上获得一点爱。后来她渐渐意识到,自己没有能力拒绝父亲为她安排婚姻。该死的物欲支配了她,使她变成了利欲熏心的提线木偶。可她爱钱,想过一辈子衣食不愁的富贵生活,又清醒地知道这凭自己很难做到,所以她注定无法像姐姐一样逃出老秦的金丝牢笼。 如果说母亲的经历告诉她,盲目地在婚姻中追求幸福只会撞得头破血流,那么她不去爱,也就不会遍体鳞伤。 老秦悠然走出客厅,他认为自己巧舌如簧的口才已经将秦颂唬住了。奶奶在一旁听完儿子激情四溢的演讲,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 秦颂有一种脑子发昏却被一盆从天而降的凉水浇醒的错觉,她现在什么也不愿去想,因为太多事情让她萌生力不从心的哀伤,渴望金钱的自责感也在敲打着她。但秦颂很清楚后者只是暂时的,她睡个觉起来买件时尚新品就能治好。 “哈啊”秦颂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看向车窗外,五分钟过去了还停在老地方,平川不愧为大都市,水泄不通的交通是常态。 不知为何,婚事推进得很快,她昨天刚回家今天人已到平川,老秦说周明庭日理万机,百忙之中还能抽空见她一面,秦颂应当知足。 秦颂果断地翻了个大白眼。 这两天秦颂在不断梳理思绪。老秦一通话说得天花乱坠,她当然不可能傻乎乎全信。虽然上初中时教数学的老头常批评她的逻辑思维一塌糊涂,但真遇上事,秦颂还是愿意相信自己大脑做出的判断。 凭她对她爸的了解,老秦自己犯了事往往无力解决,年轻时候靠她爷爷擦屁股,人到中年,父亲入土为安,老秦打起孩子们的主意,通过卖女儿来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她就是老秦这个油滑老头献出的祭品。 唯一令她疑惑的是,周明庭居然会认可老秦卖女求荣的行为。 周明庭其人,秦颂不敢妄言。认识他挺长时间,她认为此人城府极深,难以捉摸。遇见这种心思深不可测的男生,有些女孩被他们的神秘气质深深吸引,从而勾起征服欲。秦颂会选择驻足观赏一会儿,然后消消溜走。 她想活得简单点,脑子里想东西最多拐两个弯,而周明庭思考的时候估计要拐个山路十八弯。她不想受伤害,往往选择武装自己,在生人面前打造高冷人设以减少不必要的社交。但周明庭大概没人能伤得了他,偶尔有个不自量力的谋划半天,还没掏出武器就会被乱箭穿心。如果周明庭是东海龙王,那她充其量只是个守门的虾兵蟹将。 玩不过,也没兴趣和他玩。 程亚说,那可是个大帅哥,你就不动心吗? 秦颂图他的颜值,馋他的肉体,但不妄想去夺走他的心。她害怕引火自焚。她也不想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宝贵而脆弱的真心,只有它的主人才会好好珍惜。 周明庭的家世没有向上联姻的需要,他大可以找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女生。秦颂猜想,兴许周明庭饱尝人情冷暖,早已对婚姻死心。接受老秦的贡品就单纯一石二鸟,图个省事。 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周明庭身边不乏其他优秀的女性,但因某些难言之隐,无法光明正大地长相厮守。按照惯例,高位者最好拥有健全的家庭,下属才会长久信服。迟迟不婚会招致诸多非议,为了掩人耳目,周明庭找个家庭底子稍微差点的女人来打配合。 目的地到达,秦颂截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英雄父亲 周明庭那天好像刻意打扮过,做了露额的清爽发型。上身是一件酒红色长袖衬衫,这种颜色莫名地合他的气场,既沉稳又不失活力。下身是一条剪裁得体的黑色裤子,衬得双腿更为修长。 秦颂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长时间地见到成年版周明庭。 她的感受很强烈,也很简单。 无可挑剔。 身材长相无一不是上乘,待人接物皆是彬彬有礼。每次她开口说话,周明庭都会很礼貌地注视她的眼睛。可能因为被那双漂亮的眼睛盯得久了,秦颂甚至产生了错觉。好几回她举杯小口抿茶,当时明明是老秦在讲些废话,周明庭的眼神却随她而动。 谈了半个多小时,老周总姗姗来迟。周父看起来要比老秦大些年岁,气质儒雅,人情练达,无论是谁和他交谈,都如沐春风。周父对老秦是给了亲家应有的尊重,又暗含疏离的客气。对秦颂则是走了一套关照小辈的正常流程,反正左右让人满意得挑不出错来。 后面又来了好多人。秦颂现在回忆起来仍能感受到当时的头昏脑涨。私人订制的婚庆公司派出负责人,让新人在摊满一桌子的资料和画册里选个海岛拍婚纱照,再定个古堡做婚礼场地,还有服装、请帖、手捧花……各种细节等待一一落实。 秦颂自暴自弃地说随你们搞吧,只要保证我时刻美美的就成。负责人又去征求新郎的意见,周明庭微笑着说我全听她的。 结果就是他们变成了负责人口中有史以来最好说话的一对新人。 最后呈现出的效果也挺好,毕竟真金白银投进去了。秦颂觉得周明庭对她有误解,周明庭以为这是秦颂梦寐以求的婚礼,但实际上这是婚庆策划想要的婚礼。 再往后的事情因为记忆太过鲜明而失去了追溯的意义。 秦颂从程亚的床上坐起来,她告诉程亚不必担心,自己能接受如今的相处模式。 “好吧,那就聊聊我自己。”程亚诉苦好似黄河开闸泄洪,泥沙俱下,眼泪与脏话齐飞,“其实没必要为了他哭的,”程亚抽光了最后一张纸巾,夺过秦颂的镜面手机壳打量自己红肿的眼睛,“毕竟路是我自己选的。” 秦颂紧紧握住她的手,此刻比起苍白的言语,无形却令人安心的支持与倾听更有效。 “我打死都不会再生了。”程亚望着天花板,眼神空茫,“其实我现在已经后悔了,但又不能把老二塞回肚子里。萱萱这么小就当了姐姐,对她太不公平。弟弟出生之后,分走我好多注意力,这些关心和爱本来都是属于萱萱一个人的。” “我感觉,唉,我女儿就是在重蹈我的成长轨迹。”程亚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自己就是姐姐,从小到大,因为年龄大几岁,因为性别不为男,我被迫无数次给他让路。今天中午我给弟弟喂奶,萱萱看见了要抱抱,我婆婆就走过来说奶是弟弟的,萱萱别和弟弟争。女儿当时就哇哇大哭了,我也一下子想到自己小时候。说真的,那种感受一旦经历过,一辈子无法疗愈。” 她叹口气:“唉,还是你们家里好,想来应该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秦颂淡淡道:“才不是这样。” 各家都有难念的经,因为秦颂比较反感被催生,所以周明庭的继母常拿此事戳她痛点。 程亚突然神秘兮兮地贴近秦颂耳朵:“你自己怎么想的?想要再添一个吗?” “哎呀,好痒!”秦颂被程亚呼出的气弄得耳朵发痒,轻轻往外推了她一把,正色道,“目前没想过。” 秦颂向来认为子宫作为她的人体器官之一,理应由她自己主宰。男人们只需射精就有几率白得一个基因延续体,他们不用体会十月怀胎的辛劳,也不用感受分娩时刻的痛楚。共情、安慰和陪伴,似乎是一个男人能做的极限。不然还要叫我怎么样呢?他们会摊开手,耸耸肩,大言不惭地说是生理构造赋予他们一劳永逸的权利。 给男人生孩子,这个说法秦颂反感已久。如果思想层次尚且停留在“这个孩子我是为他生的”,那可能说明现在仍不是诞育生命的成熟时机。 秦颂在婚后花了很长时间思考是否要生育。她不排斥成为母亲,但也谈不上渴望或是热衷。从何女士那里,她得到的母爱太稀少,从未临摹过妈妈全身心爱着孩子的模样,自然难以复刻。 周明庭对人类幼崽的喜爱和耐心程度倒是超乎她的想象。秦颂的混血外甥女是婚礼的小花童,小女孩红唇齿白,口齿伶俐,撒着花瓣出场的样子偷走了大批宾客的心。周明庭在彩排时抱着小女孩不撒手,夸她可爱又聪明。姐姐秦畅后来吐槽说她女儿也是个颜控,平时除了亲爹亲妈,不轻易给闲杂人等抱。原本以为是认生,没料到是看脸。周明庭俊朗亲和,小女孩疯狂蹂躏他的脸,周明庭始终笑呵呵的,登时就俘获了孩子的芳心,乖巧地由他抱着,一颗金豆豆也没掉。 婚后,周明庭仍旧做他的大忙人,早出晚归,抓住一切碎片时间处理工作,几乎把公司当成第二个家。秦颂继续环球度假和购物,卡里的钱变多了,她的消费档次也上去了。两人很少有机会坐下来共进晚餐,心平气和地聊聊近况,讨论讨论未来规划。 有时候秦颂想念周明庭的身体,就会把男人勾到床上,或者暗示他扑倒自己。做爱时为了调情讲的话可能都比平日里说的正经话要多。 秦颂并非偶像剧中榆木脑袋不开窍的晚熟女主,她心思细腻敏感,能够接收到周明庭对她的体贴和关心。偶尔她会脑袋发昏,想入非非,怀疑周明庭早已对自己情根深种。但她绝大多数时候是清醒的,因为周明庭表现得太完美了,完美到她头皮发麻,好比早已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言一行都精准符合最佳预期。秦颂觉得周明庭对她好,是因为这个男人本身就很好,无论是谁成为他的妻子,都能收获同样的爱,绝不是非她不可。 在是否要小孩一事上,周明庭的态度是全由秦颂做主。对他这种把主动权交给自己的行为,秦颂半喜半忧。应有的尊重是她满意的点,但周明庭的继母,以及参加聚会时八卦的人们,往往会将炮火集中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把新生命带来这世间,是新奇的、未知的体验,秦颂想要尝试一下。两人做完一系列周密检查之后,秦颂给周明庭发了备孕通知,然后扔了家里所有的避孕套。事实证明毫无必要,卓卓在备孕的第一个月就来到了他们身边。 可以说生下卓卓,不是因为别人想要,而是因为秦颂希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程亚说要是女人授卵,男人怀孕,她打算包个20岁的男大,持之以恒地洗脑他,让他心甘情愿给自己生三胎。 秦颂想了想:“我不换人,就让周明庭生。一是因为他的基因配得上我的卵子,二是他这么有事业心,等意识到生娃在一些女人眼中等于男人的事业,肯定不用洗脑也愿意多生,说不定还能当个英雄父亲。” 秦颂去儿童房接卓卓,小孩子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安静地窝在小床上。“卓卓,我们要回家啦。”秦颂放柔了声音。 卓卓睡意朦胧,像狗皮膏药一样牢牢粘在她身上。程亚凑过来,饶有兴味地盯着孩子的小脸蛋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鼻子和嘴巴像你。” 秦颂看了一眼儿子,觉得好笑,卓卓眼下只是一个小团子,五官尚未长开,鼻子和嘴巴哪里能瞧出和谁像。 “是个帅哥胚子。”程亚来劲了,兴致勃勃地抱来女儿,指着卓卓说,“萱萱,你长大了之后要是想和帅哥谈恋爱,妈妈给你创造机会。” 萱萱低着头,在扣布偶小熊的黑眼珠子。 “呦呦呦,周总。”程亚看见周明庭大步流星走过来,兴致更上一层台阶,“大忙人还亲接亲送,放松点,秦颂这么大个人了,我还能把她拐走了不成……” 秦颂打断挤眉弄眼的程亚,脸上哄孩子的微笑消逝了,她压低声音进行严正说明:“我一个人搞不定小孩,他来帮忙的。” 周明庭澄亮的双眸仿佛被一层突降的薄雾覆盖,他短暂地沉默,而后接过卓卓,抱进自己怀里。 卓卓哼哼唧唧地对爸爸撒娇,周明庭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孩子。秦颂和程亚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他等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低头凝视着地上某个虚无的点。 “好了好了,真不能再说了。”秦颂拍了下周明庭的后背,示意他与程亚道别,“再约,再约,就送到这儿,好好好,你回吧。” 来到地下车库,打开车门,第一件事是把卓卓塞进安全座椅里。 “孩子给我。”秦颂和卓卓都坐在后座,自然是她来安置方便一些。发觉周明庭表现出一瞬间的犹疑,秦颂扶额,被鄙视的感觉真令人不爽。她清了清嗓子:“周明庭,你是觉得我连给孩子放进安全座椅然后系好安全带都不会是吗?” 周明庭似乎被她连珠炮般的语素逗乐了,浅浅露出一个微笑。他摇摇头,语气好像在哄卓卓:“真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担心……” 秦颂朝空气大挥手,微蹙眉头:“解释就是掩饰。”她二话不说,直接从周明庭怀里抽走小孩,放进安全座椅里。 “哇啊啊啊啊……” 兴许是困了,却迟迟不能陷入深度睡眠,卓卓卸下了乖小孩的伪装,暴露出小恶魔的犄角。孩子一哭起来,小小的脸上五官都在用力,眉头拧成了一座小小的山峰,嘴巴张得老大,好像在大口吞噬空气。 卓卓紧紧握着小拳头,愤怒地敲打着安全座椅,他又是踢腿又是蹬腿,大有把无辜的安全座椅当成一生之敌的架势。 秦颂汗流浃背,尴尬得恨不能学土行孙遁地而逃。这死小孩,她暗暗想,心里有点生气了,来的路上周明庭安置他坐安全座椅,小家伙一声不吭配合良好。她难得想展现一下母爱柔情,死小孩竟然当面拆台,是不是因为她鲜少带孩子,就看人下菜碟呢。 和小犟种斗智斗勇几回合,秦颂快速认输。如果不是怕担负虐待幼儿的罪名,她真想拧一把卓卓的胳膊肉。闭上眼睛,深呼吸,秦颂拼命抑制住这股冲动。 周明庭默默站在一边好久了,肯定在心里把她嘲笑了八百遍。秦颂迎上他小心翼翼打量的眼神,没好气地撇嘴:“你来吧。” 哼,她等着看周明庭如何收场。 帮拿手机 男人一把抱起卓卓,摇晃着孩子轻声哄着,卓卓的哭声依旧洪亮,只是四肢被禁锢在爸爸的怀抱里无法挣扎。 “我的手机在裤子口袋里。”周明庭忽然说。 “啊?”秦颂起初没反应过来,看见周明庭用眼神在空中反复比划取手机的动作轨迹,她点点头。 靠近男人的身躯,感官首先受到一阵淡香的洗礼。奇怪,在她印象里周明庭没有用香水的习惯啊。细细嗅闻,味道无比熟悉,但一时找不到答案。手伸进裤兜,紧密贴合柔软的面料一寸寸下移,舒展开的手掌被男人腿部传递的热度包围,暖意从掌心缓缓流淌至指尖。 秦颂不自觉地连咽几口唾沫。 这一侧已经摸到兜底了,她只好慢慢抽出手,换一侧。 女人的手刚刚探进去,脸上就出现两片红晕。 周明庭怎么在这种情况下都能硬? 无意间碰到放在那一边的巨物,秦颂触电般的缩回手指,在周明庭的裤子口袋里蜷成拳状。从硬度判断,男人大概忍了有一段时间了。顾不上自己烫得像小火炉一样的脸颊和耳朵,秦颂偷瞄一眼男人的侧面,果不其然,那块布料已经被高高撑起。 这个桥段难道不是黄文男主勾引女主时屡试不爽的手段吗?周明庭去哪里进修了,还是突然开窍了?居然在人家小区的地下车库堂而皇之地发骚。 秦颂复杂地看了一眼卓卓,孩子哭得声音都哑了,他爸竟然还有性欲?果然不能高估男人,兽性才是他们的本性。 “拿到了吗?”男人的嗓音暗哑。 罕见啊,周明庭也有不耐烦催促人的时候。 秦颂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容,不管周明庭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她不能让这次机会溜走了。 让我好好和你玩玩。 “还没呢。”秦颂含糊地回答,慢慢展开手指,用指尖轻轻抵上硬物的侧边。 周明庭立刻倒吸一口气。他猜到女人在有意捉弄他,又催道:“快一点。” 秦颂爽得眯起眼睛,她享受着周明庭一切脱轨的反应。 上一次他这么反常是什么时候? 记起来了。 她从海岛度假回来,碰巧撞见周明庭回家陪儿子吃早饭,她故意晾了会儿男人,周明庭就失控了,掐着她的下巴说,一个多月没见,你就这样欢迎我。 秦颂当时确实有点不快,她不喜欢被周明庭粗暴强硬地对待。 她说了句“你回来了”敷衍男人,本以为事情结束了,因为周明庭一般尝到点甜头就会收手。不料他又一把抱住自己,问她是不是因为想儿子了才提前回来。 莫名其妙。 她的耐心是有限的,偶尔逗他玩,可以。男人如果反客为主,她会不耐烦。 转念一想,这样的周明庭才有活人气。 大部分时候,她的丈夫过于体贴入微,简直像个假人,未来要是有哪家科技公司计划生产一款“完美丈夫”仿真人,直接拿周明庭当样本就行。 秦颂就爱看周明庭无法控制自己的模样,比如在床上,比如现在。 她搪塞道:“快了快了。” 手指却灵巧地隔着布料磨蹭着那个硬胀得不行的东西。 她明显感觉到周明庭的身体在小幅度地抖动。卓卓应该也察觉到了,因为他在爸爸的安抚下渐渐停止了哭泣,大概认为微微的颤抖很有趣,“嘻嘻”笑了几声。 还没想好下一步动作,周明庭突然发声:“不要这样。” 秦颂见他板正起来,顿觉无趣,但又不舍得如此轻易地饶过他,促狭地笑了:“求我。” 周明庭掩饰不住他的惊讶:“什么?” “你求我啊。” 秦颂压低声音,放慢语速,又说了一遍。她普通话挺好的,且吐字清晰,相信某人这次没理由再装聋作哑。 秦颂忘了自己有没有说过,强硬的男人不合她口味,她钟爱的是另一款。 周明庭还在缓冲:“你认真的?” 秦颂的耐心在一点一点流逝:“就几个字,有这么难吗?” 天色深沉,月挂柳梢。 地下车库当然看不见月亮,可独属于夜晚的感伤悄悄浸入人的心田。 周明庭鼻子酸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觉得自己太失败了,居然到今天才发现秦颂还有新的一面,一个他未曾知晓、未曾见过的侧面。 所幸地下车库光线暗,否则秦颂就会发现他的睫毛上沾染了颗颗水珠。 其实哪怕头上有顶大灯照着他俩,秦颂也不一定会察觉他的异样。结婚四年了,虽然周明庭精心维持着自己英俊的面容,但秦颂已经迈入审美腻味期。 帅则帅矣,当了四年老公,这张脸在面前出现的次数多了,难免产生视觉疲劳。 “唉。”秦颂不轻不重叹了口气,确保这个音量能被周明庭的耳朵接收到。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再等他三秒钟。 三…… 二…… “我求你。” 秦颂闭上双眼,她再一次爽到了。没把那三个字录下来真是可惜,她耍半天花招,男人才勉为其难开了金口。 行吧,游戏结束。 秦颂掏出手机递给周明庭,看也没看他的表情就钻进车里。 周明庭一手抱着卓卓,一手握住手机,怔了一会儿。 他长年健身,单手抱一个两岁不到的孩子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但之前卓卓一直在哭,还在不断挣扎,他担心孩子掉下来,才决定用双手环抱的方式来束缚怀里一身蛮劲的小男孩。 现在卓卓闹完一通,过了困劲,乖顺如常。他熟练地把孩子放进安全座椅,细致地扣上安全带,坐进驾驶位。 他下意识地在后视镜里找那双眼睛。 秦颂又在故意不看他。 准备开车了。周明庭习惯性地把手机塞回裤子口袋里,突然僵住。 他知道哪里怪怪的了。 他拜托秦颂拿手机,却又没用上。 其实他想用手机放那首钢琴曲,他发现卓卓也喜欢听的时候心里像在放烟火,开心得连亲了儿子好几口。后来他给卓卓放过好多次,曲子旋律欢快,孩子一听就会笑。可惜秦颂不是在度假就是在购物,一次也没看到过。 秦颂一定觉得自己在戏弄她。 只怪身体太诚实,四年了,还是被她稍微一撩拨就会硬,他也无计可施。 他对秦颂永远不会产生耐药性。 把卓卓交给Maya,周明庭跟在秦颂后面走上二楼。女人先他一步,甩上主卧的门。 周明庭在门口站了很久,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一丝声音不漏。 他阖上眼,耳边只有自己呼吸的声响。 女人会先进主卧附带的小衣帽间,挂好次净衣。 走到梳妆台,拉开化妆椅,陷进绵软的坐垫里。 镜上的感应灯亮起,她正凝视着镜面,摘下今天佩戴的金贝壳钻石耳钉,先左,后右。 化妆椅的滑轮在地板上滚动,随着椅子转了半圈,她起身走进浴室。 今天泡个澡。 大理石浴缸很快蓄满了水。桃子香味的浴球在慢慢溶解,她会饶有兴致地看一会儿。 脱光。 只在水面上露出脑袋和手臂。 打开浴缸的按摩功能,闭着眼静静享受,心情好的话会让音箱随机播放流行乐。 起身,用宽大的浴巾裹住身体。 又来到梳妆台,保养水润的肌肤,最后一步是擦护手霜。 拖鞋落在床下毯上,一个近,一个远。 开始刷手机或者追剧。 “啪嗒” 男人拿起滑落在被子上的手机,息屏,插上电源。 妻子恬静的睡颜让他移不开眼,光是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心就被填得很满。 是夙愿得偿的幸福。 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他俯身印下一个吻。 目光流连至红润的唇,他慢慢贴近,用自己的唇不知餍足地吸吮着。 女人在睡梦中翻了个身。 用手指轻抚妻子的脸颊,周明庭恋恋不舍地给她掖好被角,离开房间时他低头看了一眼下身。 次卧的淋浴间响起水声,经久不息。 秦颂醒来时,被子有一半掉在地上。她打开平板,一边看一边洗漱,清洁完毕后又躺回床上,还不忘调整下靠枕的位置。 从海岛回来一个多月了,购物欲在近期得到充分满足,但一颗渴望度假的心又在蠢蠢欲动。程亚出了月子,正在努力塑形。她三令五申不许抛下她,秦颂只好不断推迟出行日期。 周明庭不在家。他半个多月前出差去了瑞典,Landon是随行人员之一。秦颂其实一直有件事想问Landon,但这小子以老板为榜样,忙得跟陀螺似的,她找不到机会。 翻看两人的聊天记录,几乎全是卓卓的照片和视频。临行前,周明庭说想每天都看到新鲜的儿子,秦颂还没来得及作出答复,周明庭幽幽道: “记得把你要买的东西列张清单,发给Landon。” 她的七窍都被拿捏住了。 秦颂无话可说,默默当起记录者,手机相册里一下子添了好多卓卓的照片。不过近些天,她为了追平一部新上线的长篇古偶剧,每天凌晨睡下午醒,作息变得十分紊乱,只好拜托Maya收集素材,自己动动手转发。 还剩一集就能赶上进度,秦颂揉揉酸胀的眼睛,给自己打气。 慢着,谁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啊? 是程亚。 去老地方 将至深夜,几点星子在空中闪烁。 平川市的大道上车辆川流不息,尾灯连缀,形成一条光的河流。 街道边,霓虹灯为愈发浓重的夜色悄然披上绚烂的外衣。 一辆冰莓粉色的帕拉梅拉急速拐弯,疾驰入隐匿在城市暗处的某个角落。 “我到了,你人呢?” 秦颂倚在车身上,心跳尚未回归正常频率。 许久不开车,有些手生,加之突然接到电话,心里又急又乱,路上车速一直在不受控制地飚高。 电话那头的人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你在门口等我,我马上就出来。” 过不多时,幽暗的小路尽头有人影出现。 秦颂急切地跑去迎接,待看清来人模样,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女人头发凌乱地散在肩头,胳膊上挂着半敞的香奈儿包包,每走一步,整个身体都在剧烈摇摆,宛如秋风中打着旋儿的落叶,步伐踉跄。 秦颂上前紧紧抱住她。 “程亚……” 见到人,秦颂一肚子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程亚呼吸沉重,仿佛在竭力平复情绪。 秦颂把她搂得更紧:“你要哭就哭出来吧。” “不哭了。”程亚摇头,嗓音沙哑。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抹去泛红眼角处的泪水,“人被我揍了,泪也流干了。” 秦颂把手放上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程亚挺直了腰板,“我可不做怨妇。” “接下来去哪?”程亚从包里掏出抓夹,将长发收束起来,她张望了一圈,“不能在这儿呆了,黑灯瞎火,怪渗人的。” 秦颂想了想,提议道:“去我家吧,我们好久没一起睡了。” 程亚不置可否,自顾自去握车把手。 帕拉梅拉重新上路。 “切了这首歌,”程亚捂着耳朵,“整得那么哀怨,催泪呢。” 下一首歌是节奏感强烈的摇滚乐,闭着眼睛听,仿佛置身于光怪陆离的舞池。 还有两个路口就到秦颂家。 秦颂刚拐过一个弯,程亚毫无预警地用力抓住她的右手,秦颂差点惊出冷汗,对程亚大嚷:“你疯了!我开车呢!” 程亚显得很冷静,斩钉截铁地说:“去老地方。” 秦颂的思维有一瞬的停滞:“啊?” “你还记得这首歌吗?”程亚双眼通红地看向她,“那个地方老放。” 秦颂点头,似乎也陷入了回忆。 程亚乘胜追击:“你之前不是说,为了补偿我没去成那个海岛,要请我去老地方玩嘛。” “你现在的状态,”秦颂感到为难,小心地用词,“不太合适。” “程亚,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结婚之后再去玩,一定要把握好那个度。”秦颂叹气,“前几次去的时候,大家都很清醒。可今天不一样,我担心你……” 程亚垂下眼睛,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庞,声音闷闷的:“我对他已经彻底死心,再也没有必要为了他守住所谓的底线。” “我知道这句话你一定听得耳朵起茧子,但我还是想说。这条路当初是我自己选的,如今除了继续走下去,我别无选择。” “我反复提醒自己,这场婚姻不是出于爱情,而是纯然的交易。我看中他的钱和权,他贪图我的年轻,我的外貌。可是三年多过去,我渐渐忘了这一点。” “他是我的枕边人,是萱萱和弟弟的爸爸。我怎么可能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呢?” “所以,当我一间一间推开夜总会的房间门,当我一次又一次甩开经理劝阻的手,当我终于找到失联五个多小时的他,却发现他身边簇拥着五个陌生女人的时候,我才会尖叫着,嘶吼着,去打他、挠他、咬他……” 程亚的声音越来越低:“发泄完,我就给你打了电话。等到你出现,我慢慢平静下来。现在,我对他最后一丁点儿的爱也没了。” “是,我们之前是有过约定。但我觉得我的那份,可以就此作废。最起码在过去三年里,我用心维持着这段婚姻,从没有任何对不住他的地方。他既负我,我又何必恪守底线?今晚,我真想去老地方,不管不顾,痛痛快快地玩一场。” 程亚深吸一口气,盯着秦颂的侧脸,恳求道:“拜托你,陪着我,我现在只想和我最好的朋友一起呆着。” 帕拉梅拉停下了。 “下车。” 程亚大惊失色,秦颂什么时候心肠变得这么硬?她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说了这么一长串话,秦颂居然仍旧不为所动,太不像她往日的行事风格了,绝对是受了周明庭影响。 见程亚一脸愕然,秦颂无奈长叹,声音放大了点:“程亚,老地方到了,下车吧。” “啊——”程亚喜上眉梢,抱着秦颂亲了一口,欢呼道,“我爱你!” 秦颂注视着方向盘,苦恼地揉搓脸庞。没办法,别人一来软的,她的心就顷刻软得一塌糊涂。 她擦去脸上的口水,跟在欢天喜地的程亚后面走了进去。俊秀的门童笑盈盈地凑上前,双手接过车钥匙,一路小跑着去泊车。 一楼果然在放车上听过的那首曲子。 “制服诱惑,看起来不错哦。”程亚向她挑眉。“门童都这么秀色可餐,想来里面的一批,质量肯定不会差。” 程亚一面说,一面给她俩从前的老熟人打电话。 不一会儿,灿阳般的女声就远远地从楼上传来:“哎呀,贵客,贵客,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就来了,你看我,啥也没准备。”两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只见彭姐袅袅婷婷地从旋转楼梯拾级而下。 面前的女人看上去年龄在三十岁上下,面部轮廓柔和,肌肤紧致,透着水润的光泽。双眉淡淡的,如远山含烟,眼波流转,拂得人心荡漾。一般人看到女人温婉的长相,都会自动为她配上一副轻灵温柔的嗓音。 只是—— “彭姐,一听你声音我就放心了,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中气十足!”程亚说道。 彭姐闻言开怀大笑,笑声极具力量感,恰似江湖侠客御剑飞行于竹林之上,好不逍遥快活。 “昨天阿轩还和我念起你,说你老长时间不找他了,”彭姐的眼睛笑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结果被我说了一通,我说人家刚生完宝宝,忙着呢。” 程亚的眼睛亮了,她难掩唇边的笑意:“他今晚在吗?” “当然在,”彭姐领着她们往楼上走,“人每天都候着呢,就怕你们不来!” “还是老样子,最好最私密的包厢留给你们。”彭姐亲自开了门,做出欢迎的手势,“请进吧,两位大美女。” 秦颂和程亚刚在沙发上落座,服务生就恭敬地递来名册。程亚快速地翻完一遍,又逐页翻回去,拿着笔挨个画圈。她瞥一眼慢吞吞浏览的秦颂,戳了戳彭姐:“她这次虽然是陪我来的,但也不能让人家觉得无趣。姐,我信你眼光,找个安分不生事的,给她解解闷就行。” “行。”目光在秦颂身上驻足片刻,彭姐一口答应下来,“你们先慢慢挑着。”她又低声嘱咐了那些服务生几句,闪身出了包厢。 歌曲音量被调大,方才程亚选中的一批男人已经来到包厢,其中一个正在随音乐的律动跳舞。灯光时而柔和,时而炫目,投在金发男人漂亮的面孔上,半明半昧,宛若被光影蒙上一层薄纱。似乎是发觉沙发上的两个女人各怀心事,金发男人增大了动作的尺度,有意无意地撩起黑色背心,将精心锻炼得到的腹肌暴露在外。 “过来。” 男人暗喜,小花招看来奏效了。 那个原本搂着其他男人的女人向他招手。 金发男人立刻停止跳舞,他能感受到其他人从暗处射来的忿忿目光,顶着如针般的注视,他走到女人面前,站定。 女人朝他笑了笑,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 金发男人心领神会,顺从地蹲下,把脸紧紧贴在女人手心。 停顿两三秒,察觉到她仍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决心把这当作默许的信号放手一搏,果断地抚上女人的手背,面部轻轻蹭了蹭她发热的掌心。 程亚被男人的小伎俩取悦了,开口问道:“名字?” “主人——”被程亚搂在怀里的男人坐不住了,他扭着身体嗔道,“主人,我们不是说好了嘛,今晚你就要我一个呀。” 语毕,他还在程亚胸前蛄蛹几下,一脸耀武扬威地对金发男人怒目而视。 程亚的瞳孔猛地收缩,她不悦地蹙眉,忽然把怀里的男人推开了。 金发男人暗暗笑了,于他而言,那个男人充满妒意的目光,不再是威胁。 “啪!” 清脆而响亮的巴掌声。 方才撒娇的男人脸上浮现出五个红肿的指印。他撇嘴想哭,看了一眼女人,又硬生生屏住,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女人突然站起,一脚飞踢,把男人踹下沙发,看见男人重重跌在地上,她毫不客气地踩了上去,细高跟在男人心脏的位置打着圈儿。 金发男人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睛忘记了眨动。 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被高跟鞋踩住的男人英俊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声音腻得人心烦:“阿轩好喜欢主人这样……” 程亚把沙发上的靠枕大力砸了过去,男人下意识接住了,将它们抱在怀里,甜甜地笑。 “谁允许你用手接了?”程亚不留情面地呵斥道。她快步走到男人脸部附近,抓过一个靠枕死命地往他面上按,压得男人的胸脯不停剧烈起伏。 缺氧使男人不受控制地微微挣扎,程亚痛快地眯起眼睛,好像在观看一场特殊表演。 挣扎的幅度渐渐小了,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一边,一动不动。 程亚在他鼻尖探了探。 被冷汗浸湿的黑背心紧贴金发男人的后背,他蹲在那里,目光空茫,几乎无法呼吸。 “晕了。” 她转身对沙发上的另一个女人说。 金发男人一点点回过神来,他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他忍不住悄悄打量安静坐着的女人,观察她对同伴的施虐有何反应。 女人隐在暗处,漠然地,点了点头。 看来是习惯了啊,金发男人在心里感叹。 “喂,你。”程亚的目光落回邀宠的金发男身上,她背着光,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跪下。” “啧,怎么搞的,听不懂人话?” 金发男人这才发觉自己的腿麻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膝盖就被女人踢了一脚,痛得他哀嚎一声,跪地不起。 “我让你发出声音了吗?”程亚不满地注视着男人,他俊美的五官正痛苦地扭曲着。 “啪”,“啪”。 接连两个巴掌扇上来。 他噤了声,脑中回放着刚才的影像,灵光一闪。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不去管双膝钻心的痛,他赶忙讨好地去拉女人的衣角,开口道:“主人……” 话音未落,面颊却传来湿润的感觉,他一愣,原来是生理性的泪水潸然滑落。 这下惨了。金发男人被无尽的恐惧笼罩,吓得身体止不住地抖啊抖。 出乎他意料的是,“主人”竟像发现了新大陆,无端端兴奋起来,一下揪住他的一条背心肩带,将他提起。 “主人”偏过头,情绪高昂地喊道: “这儿有个爱哭的!你要吗?” 只是爱好 视线在金发男人身上停驻了不到三秒,秦颂毫无欲望地摇头,直截了当地回复: “没兴趣。” 程亚也不生气,松开金发男人的肩带,朝黑暗中的其他人打个响指。 “都站到光里来。” 她一声令下,男人们纷纷挪步至亮处。程亚坐到秦颂身边,揽住她的肩膀,侧过脸笑着劝道:“看看这些人里面有没有顺眼的,挑一个出来跳一段,权当解闷了,否则我心里真过意不去。” 秦颂不想扫兴,抬眼漫不经心扫了一圈,站成一排的男人们都长着一张好皮囊,此时见秦颂投来目光,脸上神色各异,有的难掩惊惶,有的泰然自诺,个别积极向上者,正一刻不停地卖弄风骚。 眼神突然定格在一处,秦颂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怎么会…… 她暗感诧异,但又不便立刻表露出来,只好对目标对象勾勾手指:“你站近点。” 那个方向的好几个男人都喜笑颜开地指向自己,互相看了一眼,骚动起来。 “不是你们,”秦颂仍旧盯着那处,“刚才那个没指自己也没看我的,对,别看其他人了,就是你。” 男孩明显吃了一惊,慢吞吞地走到她面前。 秦颂仔细打量一番,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原来并不是光影效果,而是这男孩货真价实就长成这样。 唉,秦颂默默叹气,孽缘啊。 “呀!”程亚看了眼男孩,也发现了,惊呼,“这是真像!” 程亚调笑道:“算你小子会长。” 秦颂不理会程亚的调侃,兀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羞涩地拧了下衣角,白皙的面颊染上两团绯色,浓墨勾勒的眉眼天生含情,欲语还休。他垂下眼帘,声音低沉:“……tíng。” 听得不太真切,秦颂心跳险些漏拍,手抓紧沙发,语气透着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我的名字是邹tíng。” 秦颂脱口而出:“哪个tíng?”男孩面露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雷霆的霆。” “哦,”松了口气,秦颂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原先就叫这个名儿?” 男孩张嘴说了些什么,但碍于程亚把剩下的人都叫到了一边,一群人吵吵嚷嚷,完全盖过了男孩本就不大的声音。 秦颂是一个字也没听清。她不耐烦地皱眉:“你给我再过来点,声音那么小,专门说给自己听呢。” 男孩似乎因为女人的不悦吓了一跳,赶紧往前移步。他鼓起勇气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女人,紧张地轻咬下唇。 “说话啊!”秦颂最讨厌男人磨磨唧唧的。 可能是被她陡然提高的声量再一次吓着了,胆小的男孩猝不及防地“扑通”跪下。秦颂见他这副溃不成军的模样,竭力克制住内心的笑意,忽然玩心大起,紧绷着脸看向他。 察觉她面色不虞,男孩彻底慌了阵脚,勉强扯出一个讨好的微笑。 秦颂拼命告诉自己,要忍住、忍住,千万不能笑出来,否则就破功了。 女人冷若冰霜的表情让男孩倍感惊慌,他也不明白今天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惹得彭姐口中的大主顾不快,想到自己奖金不保,男孩失落地垂下眼帘,泪水霎时盈满眼眶。再抬眼迎上女人的目光时,晶莹的泪珠已顺着挺拔的鼻梁滚滚而下。 不愿使女人更感厌烦,男孩手忙脚乱地想去擦泪,却听得女人缓缓发话:“继续哭。” 语气不容拒绝。 男孩愣神,他有片刻的错觉,女人的声音里似有几分难以抑制的兴奋。 包厢的另一边人声嘈杂,程亚在嚷着什么“硬了硬了”,一群男人附和着笑。 男孩似乎被触及心事,一颗颗泪珠沿着他俊美的面庞滑落,好似断了线的碎落珍珠,真是我见犹怜。 哭了得有近十分钟,男孩有些岔气,忍不住打了一个嗝。他不自觉停下来,望着面无表情的美丽女人,内心惴惴不安。 秦颂凝视着那双熟悉的眼睛不断落泪,恍惚间她仿佛看到另一个男人的轮廓于其上浮现。想象与现实交错并生,一种无法言喻的快意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 若是他为我落泪,情态一定会更加动人。 这样想着,秦颂勾起唇角。 当男孩不再哭泣,秦颂立刻对那张相似的脸感到腻烦。 究竟是赝品。 “服务生,”秦颂指着那泪痕未干的男孩,“麻烦带他去洗把脸。” 男孩被领着走了。秦颂瘫在沙发上,冷眼看着程亚在一边玩闹,兴致索然。 “诶,你要走啦?”程亚叫住她。 秦颂向她摆摆手,下楼,在熟悉的音乐声中结了账。 帕拉梅拉已经好好地停在门口,门童的面容依旧清俊可人,他向秦颂露出标准化的微笑。 秦颂脑袋涨疼,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跨进车内,扬长而去。 车里还在放那首歌,她果断跳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颂感到纳闷,不会是怀孕时周明庭的基因入侵了自己的大脑吧?现在她居然对现实中其他男性的魅力产生抵抗力了? 要知道,欣赏男色可是她的一大爱好。 秦颂从小到大认识不少养尊处优的富太太,当丈夫去了公司,孩子呆在国际学校,她们便投身于自己的爱好来打发空虚时光。其中度假和购物是最普遍的,还有些爱好则相对个性化。打个比方,赵太太喜欢插花,钱太太沉迷钩针,孙太太醉心陶艺……令她印象最深的某位太太,常年短发,中性打扮,气态飒爽,每次见面都不住赞叹她的手又细又长真漂亮,据说这位太太的爱好是结交美院教授,前提是教授性别女,长发飘飘。 所以,观赏帅哥的美色只是她的小众化爱好而已。 到如今,这个“小众化”的定语是否依旧适用,还得打个问号。 与相对保守的上一代人不同,秦颂和身边玩得好的同龄女生大多敢于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好色重欲。她们认为这没什么可羞耻的,古人都相当坦荡地说“食色,性也”,喜欢美好的事物是人的天性啊。 虽然她们在好色无罪的观念上十分投合,但一论及实践,差异就显现出来了。有的人只追求肉体快乐。曾经有一位姐姐告诉秦颂,截至“3”字头的第一个生日,她见过的阴茎达到了三位数。有的人比较注重精神愉悦,就像秦颂,她迷恋着俊男带来的视觉感受。她追古偶剧的硬性条件是男主的颜值抗打,要是个歪瓜裂枣,谁还有兴趣看你唧唧歪歪几十集。她刷短视频,把推荐页调成全是露脸肌肉男,秦颂坚信世上没有好看而不自知的帅哥,只有丑陋而不自知的普男。 秦颂和程亚口中的老地方,当然不是清心寡欲之人爱去之处,只不过你到了那里,给够钱,要玩什么,玩到什么程度,都把握在自己手中。 秦颂读书的时候放假回国,被程亚拉着去了几回。那会儿她们手里没多少钱,就在楼下一边喝酒一边看男人唱歌跳舞。秦颂光图个心情愉悦,甚至她都从来没上手摸过那里的男人,不是因为肌肉线条不好看,而是她嫌脏,那些男人地位下贱,靠着她们的钱营生,还浪荡,都不知道被多少女人碰过。 秦颂是喜欢看男人服软,但前提是他得比自己更强。只有原本足以攫取人命的沙尘暴化作臣服在她裙下的一粒沙,秦颂的征服欲才会得到极大的满足。倘若你原本就是一粒沙,后来化为一堆粉,风一吹,就散了,这有什么意思?你甚至都没力气质问我是不是故意一脚把你碾成这样的。 结婚后,秦颂只去过寥寥几次。她和程亚的经济水平都有所提高,能开得起最好的包厢,也因此得到彭姐的另眼相待。程亚在包厢里明显尺度升级,变本加厉,一放飞自我就收不回来,为此她要求和秦颂互相监督,保证彼此不越界。秦颂看在好友的面子上,不忍道出真相,其实需要人盯着的只有程亚一个,她压根儿没想过要越界。 秦颂认为自己很坦荡,坐在那里看男人唱跳,顶顶胯,露露腹肌怎么啦?又不会触犯天条。偶尔叫个人过来说几句话,也属于异性正常交流的范畴,难道结了婚就只能和自己老公说话吗?她可不信仰某种极端宗教。 再说凭她对酒局淫魔老秦的了解,周明庭应酬时也肯定观赏过类似性质的表演,说不定比她的尺度更大。因此,即便知道周明庭会定期查她的消费记录,秦颂依旧磊落地过明路结账。 她觉得这是夫妻二人之间心知肚明,却心照不宣不去提的事情。 周明庭的衣领上有无唇印,几辆车的后座上有无不属于她的长发或黑色丝袜,秦颂从来没费心去检查过。对于这样一个体贴细心、能挣钱又顾家的男人,谈吃不吃醋,那都是肤浅了。如果他存了别的心思,秦颂估计自己都发现不了。万一走了大运撞破奸情,只要能保证她依旧能过上稳定且优渥的物质生活,该拿到手的钱一分不少,秦颂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无事发生。钱在就行,男人的心爱去哪里,就随它去吧。 周明庭虽然嘴上不提,但对她去那个地方应该是有些介怀的。从那边回来的几个晚上,周明庭显得格外欲求不满,把她折腾得半死不活,导致秦颂爽完之后常常在心里骂他没自信,暗想我都能吃到这么好的,怎么可能咽得下那些糠咽菜。 夜色深沉,秦颂蹑手蹑脚进了家门。 老天奶啊,刚才她停好车一看时间,把自己活活吓一跳,本以为十二点半能赶到家,谁知道实际现在已是凌晨一点多。 别墅的一楼笼罩在浓浓的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轻轻关上门,玄关处的感应灯亮起,她换好了鞋,倚在墙上缓缓。 凌晨一两点,周明庭常常从公司加完班,风尘仆仆赶回家。 此刻她无比庆幸周明庭远在瑞典,否则被他撞上,秦颂隐隐感觉会很麻烦。 熬到这个时辰,她一点都不困了,心里想既然毫无睡意,不如到客厅把剩下的一集古偶剧追完。 夜已深,她不想打开主灯,过于耀眼的灯光会极大地破坏看剧的氛围,沙发边的落地灯就够用。 摸着黑行走,为了避免磕磕碰碰,秦颂用手机中的手电筒照亮脚下,在有限的明亮的小圈子一步一步前进。 落地灯映入眼帘,秦颂放松下来,伸出脚准备去踩开关。恰恰在她距离光明只差零点几厘米的时候,黑暗中凭空冒出一股力拽走了她,秦颂整个人完全失去平衡,只能被迫顺从那股力倒向右手边。 “救……唔……”秦颂来不及喊完,一只属于男人的大手便牢牢覆住包括她的唇在内的下半张脸。 求你疼我 是似曾相识的触觉。 秦颂感到安心,逐渐镇定下来,不再挣扎。 别墅区安保严密,生人需要进行访客登记,家里进贼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既然知道了把自己锁在怀里的男人是谁,当务之急是挣脱出来,被捂久了,她渐渐喘不上气来。 这样想着,她慢慢伸出灵巧的舌尖,试探性地舔了下男人的掌心,又势如闪电般缩了回去。 如她所料,对方反应激烈,身体霍然震颤,下一秒就抽走了手。 秦颂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但他似乎打定主意不能轻易放过女人,又把手放到她腰间亲昵地搭着。 捕捉到男人动作的细微变化,秦颂的神经高度紧张,腰是她相对敏感的位置,果然,男人的手指开始不安分地揉捏腰处的软肉。 宛如彗星劈开长空,一道电流倏地划过身体,秦颂下意识轻吟出声:“嗯啊——” 曼妙的呻吟给予男人莫大的鼓舞,他揉捏的范围急速扩张,手也愈发肆无忌惮,抚摸着她细腻的肌肤,一点一点往她腰上方探。 唇齿间溢出的声音警醒着大脑,秦颂霎时反应过来。她告诉自己,不能轻易让他得逞,否则男人会心安理得地认为这次性爱是晚归的补偿。她会被自动扣上一顶“问心有愧”的帽子。 绝不能这样! 秦颂下定决心,她需要逆转局势。 虽然于情于理,她厮混到凌晨才回家,确实理屈,但这是特殊情况造就的特殊结果,加之她没做任何出格的事,不存在对不起他的情况。反观男人,估计等了她很久,心里肯定早就积聚了一股怨气。见她进门,也不光明正大地出来迎接,反而像个幽怨的男鬼一样,阴暗地埋伏在黑暗深处,待她走近再伺机而动,从而一举控制住她,这都是男人满心怨怼的表现。 如果现在她顺着暗示在沙发上来了一次,这和偷吃妻子回家补偿心碎丈夫有何差别? 胡思乱想间,男人的手已经难耐地笼住她饱满的乳。 “我不想,”秦颂尽力使语气显得冷淡,“我累了。” 闻言,男人仿佛被冻住。几秒后,秦颂的胸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不由得发出“嘶”的一声,好了,现在她是肉体上疼痛,精神上因为肉体疼痛而生气,所有潜能即刻被激发,好似有一股神力灌注入她的骨髓,秦颂踢打抓挠全上阵,才勉强逃脱这个成年男人的禁锢,使自己的上半身重获自由。 毫不客气地抓住男人的手,秦颂艰难地把它从衣服里成功拖了出来。胸部被弄疼的怒气直冲天灵盖,她愤愤地抿着嘴,转过身,特别想给他一个巴掌。 男人却比她快了一步,抢在前面,抓住女人的屁股,反过来把她按坐在自己腿上。 两个部位隔着彼此的衣物贴合在一处。秦颂最软嫩的皮肉被硬物硌着,不适感滋生。她想要稍微往外移几寸,以远离那个凸起且发硬的巨物。可她的腰部被男人坚实的手臂牢牢箍住,双腿又向后曲着,下肢力量本就不强的她如此更是难以发力。 秦颂已经后悔总是在普拉提课前爽约。 这种坐姿也许能让男人爽到,她却因为被强迫而感到极大的不适。沉默着僵持了几十秒,胸部的疼痛尚未消散,怒意仍在积累并逐步攀升至峰值,她本想试着稍作忍耐,男人却不怕死地又开始动手动脚,把脸凑近她脖颈,开始轻轻啃食她娇嫩的肌肤。 秦颂体内的喷火龙已经在气势汹汹地暴走,可不知为何,她今天要比往日多了些耐心,秦颂决定大发慈悲地再给男人一次机会。 “我说了,我现在不想做。” 声音不大,但足以在静谧的客厅回荡,秦颂等待片刻。 脖颈上的酥麻之感并未消失。 最最后再给他一次机会。 秦颂不喜欢打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动手,毕竟和气生财。 她强忍着愤怒,眯起眼睛。 “我最后说一次。” “别碰我。” …… 居然还在啃她、亲她、舔她! 看吧,心慈手软的下场就是敌人一步步攻破防线,再不绝地反杀,恐怕会沦为战俘。 而她绝对不会接受一场被强迫的性爱。 秦颂忍无可忍,幽幽吐出一口气,屏息片刻后,猛地推开专心致志埋在她脖子边的男人,趁他茫然之际,毫不犹豫地高高扬起手,朝男人在黑暗中模糊的侧脸扇了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在宁静的凌晨格外清晰。 男人好像懵了。 “完美老公”的程序似乎正遭遇卡顿。 她大气不敢出,手无意识地绞着自己大腿外侧的肉,拿不准男人会作何反应。 结婚第四年,她第一次对他动手。 平心而论,这一巴掌算不上有多严重。首先,她压根儿没使出全部力气,多少还是收着点打了,一个一米八九的大男人,不可能连这个都受不住。其次,从前在床第间,她多次警戒男人不要弄疼她,也不能强迫她,她对这两者的耐受度低得离谱。过去四年,男人一向都很克制,总是最大程度保证她的愉悦,今天凌晨却罕见地失控了,不仅差点强要了她,还把她的胸挤得好痛好痛。 漆黑一片中,她静静等待着。 男人还是没有动,咫尺间,秦颂感到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奇妙的预感掠过脑海,秦颂的心脏疯了般狂跳不止。 真的会和她想象的一样吗?秦颂努力揣测男人脸上的神情,可惜客厅里黑洞洞的,完全看不出来。 她默默往外挪,发觉男人的手虽然依旧环着自己,但此时并没有在用力,秦颂逮住机会,不给男人反应的时间,迅速窜了出去,她估准大概方位,脚在地上飞快地乱踩一气。 落地灯打开了。 秦颂转头去看沙发上被她甩了一巴掌的男人。 只见几乎是在开灯的同时,男人迅速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种怪异的举止进一步坐实了秦颂心中的预感,她一阵暗喜,悄悄来到男人身旁。眼睛虽被男人藏在手下,但从喉部发出的细微声音依旧可闻,秦颂以十足的耐心分辨着。 是低低的、被男人尽力抑制的抽泣声。 他哭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正在流泪,因她而流泪。 一阵无法自抑的狂喜涌上心头,秦颂的一双笑眼亮得夺目,好像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子都被采入她眸内。生怕自己这副眉开眼笑的模样直接生扑上去容易吓坏人家,她赶紧用手抹了把脸,耗尽平生定力,强迫自己一定一定要收敛点。 自以为伪装成功,秦颂带着忧心忡忡的表情扑过去,她勾住男人的脖子,一屁股坐在他大腿上,前后摇晃着身体,用自己的两瓣肉在仍然坚挺的那块上磨来蹭去。 刚接触到他的身体,秦颂能察觉对方明显一僵,但很快便松弛下来。她坐上去,男人的一只手臂依然无力地置于腿上,秦颂像搬运易碎品一样,无比谨慎地把那条手臂放到自己腰间,他倒是意外地上道,很识相地自动握住腰侧。 随着她身体的摇动,秦颂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男人的阴茎变得越来越滚烫,感谢隔着的布料,不然她会觉得自己的肉要被烤熟了。 其实她自己也已经湿得一塌糊涂,内裤脱下都能一滴一滴拧出水来,紧闭双唇才能勉强止住暧昧的呻吟。她内心无比渴望能够现在、立刻、马上扯掉男人的裤子,然后半握着弹出的粗大肉棒,慢慢塞进自己的穴里,从龟头到根部,将她全部填满,一截都不许留在外面。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承认,看这个男人哭确实能极大地激发她的性欲,但秦颂坚信,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可不想给男人留下只要一哭就能和老婆做爱的错误印象。 你这么能忍,还有什么事做不成,秦颂在心里给自己竖起大拇指。 如今她需要做的,是先安抚一下男人,再欣赏下他流泪的眼睛。 “周明庭,”秦颂用能掐出水的温柔声音喊他名字,“周明庭,我和你说话呢,你看看我呀。” 男人的胸脯剧烈地起伏,似乎正竭力抵抗着某种未知的强大力量。 秦颂不倦地骑在他身上摇晃着,一面继续跟他发嗲,一面暗中凑近他的脸庞,在他耳朵上落下许多个吻。 周明庭原本握住她腰侧的手攥成了拳,轻轻抵住女人凝脂般的肌肤。他好像被严刑逼供的罪犯,在遭受惨无人道的拷问后吊在一边,只能够通过大口大口的喘息来缓解痛苦。 秦颂腾出一只手,指尖一寸寸摸过男人青筋暴起的手,反复几回后她用手心盖上男人的手背, 但由于手部大小的差异,实际上她只勉强盖住了三分之二。 男人汹涌的眼泪早已积了满手,争先恐后地从指缝中溢出,弄得手背也湿了几分。 秦颂抚摸着他湿润的手背,下身又在那边厮磨,她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 在她的不懈触碰之下,周明庭的手神奇地渐渐失去力气,秦颂趁此机会,快速地把男人的手从他眼睛上方挪走。 一颗晶莹的泪珠正从他的眼尾滑落,轻轻滴到了秦颂勾住他脖子的那条手臂上,最后缓缓融进她的衣服里。 秦颂在心里无数次赞叹过那双好看的眼睛。 那是一双天生含情的漂亮眼睛,里面乌黑的瞳仁深邃而明亮,深如海,亮如昼。守护眼睛的长长睫羽颤动几下,宛如黑蝶振翅,此刻沾染着水珠,易碎又坚韧。 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几根红血丝爬上眼球,使得原本清亮的眼神带有几分沧桑。 秦颂盯着他还在不断流泪的双眼,大脑一片空白。 男人起初也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的眼眸,似要贪婪地攫取她的全部,可他看着看着,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仿佛被揪心的苦楚席卷,只好眉头紧蹙,眼露痛意地慢慢移开视线。 秦颂不解,她轻声道:“周明庭……” 话语被男人暗哑的声音打断。 “秦颂,”他艰难地开口,每说一个字都像在他的心上剜了一刀,鲜血淋漓,“我求你……” 女人“嗯?”了一声,他便又止不住地落泪,好似濒死的重症病人突然被主治医生告知尚有一线生机,他慌乱地去找妻子的手,与她紧紧十指相扣。 “我求你疼我,求你,疼疼我。” 爱的能力 周明庭无法压抑地哭出声来。 “秦颂,你有心吗?如果你有心的话,就一定知道——人的心——是会痛的。” “十二岁那年,我失去了母亲,在医院的太平间见她最后一面时,我看着医生一点点揭开蓝色的布,露出那张我很熟悉却辨认不出的脸,第一次感受到心的疼痛。” “就像一条小虫钻入饱满的苹果,最初是用尖牙利齿咬出小孔,这种疼痛是一丝一丝的,并不致命,却会让人漫长地不适。” “随着不断的啃咬,很快细长的虫身遁入果肉,消失不见。在这时,疼痛是不具象的,它随物赋形。无论你在做什么,只要那个令你疼痛的人游走于你的思想之中,疼痛便会附上身边的一切,使你无计可施,唯有默默忍受。” “直到有一天,小虫汲取完苹果所有的养分,逃之夭夭,留下一堆干瘪的果皮。这个阶段,疼痛唯一具备的功能是警示。长久的磋磨早已将你重新塑造,往后你每照一次镜子都有疼痛的影子。就像病入膏肓的人通过感受疼痛来感知生命的流逝,此时的每一次疼痛,都是在警示,警示你在踏至生命终点之前,已无法与疼痛分离。” “我天真地以为,十二岁时第一次感受到的疼痛会是我内心最深的刺,直到你出现——我才意识到,你帮我一回,我付出的相应代价是在心中埋下一根今生再无可能拔出的钉。” “比起丧母之痛,这十几年间你带给我的疼痛是百倍、千倍。秦颂,你别误会,我不是责怪你。忍受疼痛完全是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而你,你是完全无辜的。是我非要把你拉入污秽不堪的泥潭,把你绑在我身边。” “我试过不干涉你的生活,企图说服自己,只有一个交点的两条直线是最好的结局。也许有一天,我会适应疼痛,与它共存,直至最后。可到了你大学毕业那一年,我常常梦见你,梦里你披上白纱,却不是走向我。这样的梦魇使我加倍疼痛。” “疼痛使我无法再欺骗自己的心,原来我根本不能接受分道扬镳的结局。我必须要把你抢过来,做我的妻子。只有这样,我的疼痛才有根治的可能。” “秦颂,我知道你爱钱,所以我卑鄙地让嫁给我并且获得更多金钱,成为你唯一可走的路。我也知道,结婚时你根本不爱我,但我不在意。我相信,只要我付出一切,用尽全力好好待你,你一定会慢慢感受到我的真心,哪怕你仅有一丝触动,我的疼痛也会减轻很多。” “四年里,我一直在等。每一次触礁,虽然疼痛加剧,但我会立刻反思哪里做得不够好,哪里还要改进,努力把自己变得更加完美,不想让你因我的不完美而受委屈。” “卓卓的到来,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本以为共同抚养孩子长大可以让我们越靠越近,但我渐渐发现,你因为不爱我,也很难对那么像我的一个孩子投注爱意。卓卓越来越大,我好怕他有一天会说恨我,正是有我这样的父亲,他才会成为不受母亲喜爱的孩子。” “前不久,你去海岛度假,竟然提前几天回了家。当时Landon告诉我这件事,我装作没听清,反复问了好几遍才敢相信,因为你总是会把回来的日子一拖再拖。那一次反常,重新给了我希望。对此,我唯一敢做出的设想是你也开始在意孩子,因为想念孩子而改了日期。” “所以那天早上,我缠着你不放,逼你说出那个我想要的答案。我不在乎你是否真心,光是听到你那么讲,我的疼痛就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我太傻了,还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迟早你会愿意施舍给我爱,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爱。但昨晚,我经过长途飞行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想看一眼半个多月没见的你,可是你不在。吴妈说,你接了一通电话之后急匆匆开车出去了。” “我决定等,在工作上我厌恶等待,因为它代表不果断和被动,但对于我的妻子,我甘愿等在原地,等她回头,看我一眼。” “十点之后,家里所有人都睡了,你依旧不见踪影。我还在等。” “你很少晚归。我想打电话给你,却又不敢。我害怕听见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听他说,你不爱我,只爱他。我更害怕电话那头通知我去医院——”周明庭的声音颤抖着,“我唯一有勇气做的就是坐在沙发上等你,等你回家。在黑暗中,我的脉搏每搏动一次,心脏都会钻心剜骨般刺疼——” 说到这里,男人已是泣不成声。 秦颂的大脑从他说第一个字起就“嗡”地发响,这巨大的冲击使她彻底宕机,思维一片麻木,连最微小的神经元都叫嚷着信息量太大,要求罢工。她一直紧咬着下唇,现在那一瓣嘴唇毫无知觉了。心脏在左侧胸腔里横冲直撞,“疼痛”二字每在周明庭口中出现一次,她的心就激动得剧烈震荡一回。 周明庭哭着说,他的心一直因她而疼痛。 这说法太文艺了,秦颂理解为,周明庭一直很爱她,但爱而不得。 好像也不太对。 四年前,他们举行了婚礼,婚礼结束的那一晚,周明庭就已经“得到”她了。 他们做过无数次爱,对彼此的身体太过熟悉。这难道不是男人心目中的“得到”吗? 想到这里,即便秦颂的大脑再混沌,她也明白了。 周明庭不会因为得到她的肉体而满足,他很贪心。 周明庭渴求自己用心爱他。 “你好贪心啊。” 怎么无意识地说出来了?秦颂眼皮猛地一跳,慌忙捂住嘴巴。 一定是受到的冲击太大,大脑还未恢复正常运转,话都不过脑子就说了。 可是已经迟了,他绝对听见了。 她摆着手,着急忙慌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 唉,越解释越添乱。 她小心翼翼地去看男人的表情。 “你说得对,其实我根本没有你想得那么好,真正的我贪心、自私又狭隘。” 他的声音透着苦涩。 我贪心地渴求你全身心的爱,自私地要求你对我的疼痛负责,狭隘地认为全世界只有我能配得上你。 请原谅我现在还没有勇气将这些话对你说。 他这一句话搞得秦颂分外内疚,虽然不是有意的,但贸然讲出来对刚表白的周明庭而言一定很残酷。 秦颂苦恼地扶额,嘟囔道:“你不要自卑啊,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刚才脑子太乱了,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 “能不能抱着我想。” 周明庭泪痕未干,嘴角却露出一抹笑容,伸出双臂向她敞开怀抱。 长着这样一张帅脸、有着这样一副好身材的男人用低低的语气请求,秦颂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正常女人,她没有理由抗拒。 顺势落入男人的怀抱,秦颂倚在他胸膛,腰肢被周明庭紧紧环住,屁股依旧坐在他大腿上。 是很亲密的肢体接触。 她感到温馨与安定。 抱着她的男人一直对她很好,刚才还说爱她爱得死去活来。 听他声泪俱下地剖白心迹,她在震惊之余便是感动。 弗洛姆说,爱并非一种本能,而是一种能力,和任何技艺一样,需要后天练习。爱的问题不在于对象,而在于爱的发出者自身的问题。 秦颂会感动,是因为她具有感知并接受爱的能力。 那给予爱的能力呢? 她会关心亲人和朋友,毫无疑问在亲情和友情中,秦颂能够给出爱。但同样的法则是否适用于爱情领域,还是个未知数。 兴许是因为父母的失败婚姻,抑或是见证了太多男人在拙劣地表演爱,秦颂本能地不相信爱情,也不敢爱,秦颂害怕付出真心的结局是遍体鳞伤,她可比一直嚷着自己“心痛”的周明庭怕疼多了。 虽然周明庭说过好多次“我爱你”,但她以为那是他作为丈夫,讲给处于自己妻子这个位置上的女人听的,而不是周明庭讲给秦颂听的。 现在她愿意相信,这些话周明庭只会对自己一个人说。 秦颂进入了震惊、感动之后的第三个阶段——快乐。 这种快乐很微妙,秦颂不是因为认识到自己值得被爱才开心,她一直挺自信的,一个遵纪守法,又没坏心,还长得漂亮的人,被别人爱上,这无比正常。就算爱上她的人是周明庭,秦颂也顶多感到有点意外。 秦颂快乐的是,自己似乎被赋予了能够随意处置他的底气。 过去四年,尽管秦颂有时会对他颐指气使,可碍于周明庭强大的经济实力,她一直谨慎地把握着分寸,不敢肆无忌惮。 说白了,她真和周明庭斗,肯定玩不过,与其冒着一败涂地的风险撕破脸,不如小心为上,在床上负距离,在心灵上留有隔膜,既杜绝了受情伤的风险,又能挥霍白来的钱,两全其美。 可现在不一样了,刚刚周明庭可是把自己放到尘埃里,低声下气地来求她,还哭得梨花带雨。要是她能录下来就太美妙了,每晚都不经意掉在床缝里听个十遍。 原来这就是上位者的快乐吗?秦颂模模糊糊地想。 夹杂着爽感的喜悦之情填满了心房的每一寸空间,秦颂想起周明庭等她挺久,还为她哭了一场,很是过意不去。 反正她也没想过隐瞒行踪,索性主动坦白:“我是陪程亚去了那个地方,才会这么晚回来。” “哪个地方?” 周明庭一脸茫然,秦颂怀疑他是有意为之,便清了清嗓子暗示道:“咳咳,我知道你知道,别装不知道。” 绕口令奏效了。周明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秦颂正在心里吐槽着他的蹩脚演技,男人却幽幽反问道:“真的是陪她去的?” “哎呀,是真的,”秦颂挠挠他下巴,幻视自己在哄小狗,“乖,别胡思乱想啊。” 首先,程亚确实比她更痴迷于泡在那个地方,秦颂之前主动提出以去老地方玩为补偿,也是投其所好。其次,她承认自己无聊的时候也会心痒痒,想去看帅哥,但这次千真万确是陪人家去的。 越想越理直气壮,秦颂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可男人仍旧保持沉默,看来她唯有反将一军,才能夺回主权。 秦颂摊开手,作无奈状:“你想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背着你偷吃过啊,你是不是从来就不相信我?” “我当然信你,我的命都在你手里了,你哪天要抛下我,我也就……”秦颂赶紧捂住他的嘴,“呸呸呸,不吉利的话少往外说。” 这话秦颂反正不信,活着的时候好好爱就够了,等到化成灰,万事皆空,再来谈爱,未免过于虚渺。 “我怕你在那里遇见了别的人。”周明庭吻着她的手背。 “不会,”秦颂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那里的男人一点都不洁身自好,而且还没你帅,我根本看不上。” 周明庭久违地露出一个微笑。 他摸摸自己的脸,这么些年的保养和健身真是没白费啊,之前某个男人还口出狂言,说他以色侍人,必不长久。看着吧,今天他就尝到了汗水结出的硕果。并且因为是秦颂亲口在他面前说的,这果实格外甜美。 “万一有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主动和你示好,还哭了,你会怎么处理?” 为何不哭 矛头调转回来面向自己,秦颂眨巴眨巴眼睛,这话问的,如果不是比实际情况还离谱,她都要疑心周明庭是不是在包厢里装了监控摄像头。 “还能怎么处理?”秦颂笑嘻嘻的,“当然是严词拒绝,告诉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家里有男人等着我回去呢。” 迟迟没有听到满意的答案,男人不依不饶:“你就一点儿都不动心?” 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秦颂真想破口大骂。转念想起周明庭哭泣时泪水滑落英俊脸庞的样子,她即将耗尽的耐心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些。 “哎呦,不动心,真的不动心。”秦颂搪塞几句,只想赶紧结束此话题,周明庭试探的眼神令她如有芒刺在背,“你都把我喂饱了,哪怕别人贴上来,我也吃不下。” 周明庭笑了,衬得他眉眼愈发俊逸勾人:“这倒也是。” “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又带了几分犹疑,“要是他哭起来特别好看,你能保证自己心无杂念吗?” “唉,你听我说,这句话就有歧义,你对‘杂念’是如何定义的?”秦颂抓住漏洞,进行击破,“我要是有什么念想,那也只可能是你,他们那群人我从未在意过。” “你得自信点,虽然我们有孩子了,可我对你还是有兴趣的,即使天底下哭得最惹人怜的男人在我面前,我也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因为我有你就够了,透过他们流泪的眼睛,我只会不断地想念你。” 男人似乎很受用,凑过来感动地亲了亲她,然后一把将她搂回怀里。 秦颂听见周明庭幽幽地说,没想到她竟然会喜欢爱哭的男人。她立刻辩解道:“谁说我喜欢这款啦?我只爱你哭的样子,真的。” 男人顿了顿,心情颇好地笑出声来,过了一会儿又凑到她耳边,连说了好几遍对不起,“我以后要是再下手没轻重,把你给弄疼了,你就还和今天一样打我巴掌,打得越重越好,正好让我长长记性。” “你说的啊。”秦颂做了个假动作吓唬他,见男人波澜不惊,甚至还主动把脸贴到她手上,不由得微笑,轻轻拍了下他的面颊,“没皮没脸,刚才被我打一下,哭得那么夸张,不会是故意演出来博同情的吧。” 周明庭眨眼的速度加快了。 秦颂错过了这转瞬即逝的不自然。 他语气有点惋惜:“早知道你喜欢这种,我结婚第一天就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在你面前一直哭。哭到你心烦。” 秦颂俏皮地昂起头:“就是呀,你在我面前老是端着干嘛,还拧巴了将近四年,早点哭给我看,多省事。” 周明庭没再说话,把女人拥进怀里,静静地感受着她的心跳。 刚见面的时候我很害怕,担心你满脑子都是我从前哭泣的模样,担心你会唾弃一个软弱的我,所以我迟迟不敢在你面前卸下伪装。 即使现在的我早已不再是从前无助时只会盈满泪水的小男孩,只要你喜欢,我可以一辈子演给你看。 我忘了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的双眸似乎有着极强的神秘磁场,每次我一看向你,就会不可自拔地溺入其中,直至被冰冷的磁力吸向痛苦的深渊。 从此刻起,这种感觉永远地消失了。 我知道只有你,才能停止这旷日持久的疼痛。 破晓时分,天边初露鱼肚白,一抹甜蜜的阳光悄悄探进客厅,在落地窗帘的边缘描画出一圈金色镶边。静谧的客厅之外,花园里鸟鸣嘤嘤,夜露在叶尖蒸发。 虽然怀抱很温暖,但秦颂早已心猿意马。 “做不做?”她戳了戳男人的背。 一个热切的吻便是最好的回答。 男人温热的唇覆了过来,轻轻吸吮了一阵,舌尖便急不可耐地撬开贝齿,滑入口中,追逐着它的同类。他吸得太急太猛,秦颂险些换不过气,气恼地锤了一下他的肩。周明庭攥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左侧,渐渐放缓了嘴里的攻势。“啵”的一声,连着金津,两人莹润的唇若即若离,周明庭的目光流连在她的眉眼和唇瓣,深深吸了口气,又闭眼攫取着妻子口中的香甜。 唇齿交缠,舌身相绕,男人掌住她的后脑勺,用手垫着将她放倒在沙发上。秦颂双颊绯红,眼神迷幻,此时情欲俨然成为了这具身躯的主宰,她空闲的手摸向周明庭的腰畔,向下拉扯着男人的裤子。衣衫逐件褪尽,滚烫的硬物被她勉强握住大半,腿心的黏液仿佛受到召唤,涌得更多更急。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全身,她只能微微扭动着身体,因为腰已被男人的手牢牢按住,龟头一次又一次刮过臀缝,沾满黏连的水液,随时都可以进入。秦颂近乎断线的脑海中忽然“叮”地响了一声,她气息不稳,轻喘了会,才指着天花板说: “套,套——在楼上。” 秦颂有生以来头一回感受到别墅的弊端,她看着周明庭神色不悦地起身,一把将她扛了起来,转身就要往楼上走,赶紧用小腿踢打他的身体:“衣服裤子没拿!” “他们会收。” “不,不行!”秦颂的脸一想到那画面就烧得发烫,虽然倒挂着,但仍坚决地用手肘连续击打周明庭的后背,“把东西全部拿上,扔到卧室里。” 周明庭叹了口气,一一拾起散落在地的布料。秦颂的小腹压在他的肩头,男人每蹲下一次,她浑圆的双乳便直接打在男人赤裸精壮的背部,敏感的乳头经过几次撞击挺得更硬,她不断催促着“快点快点”,终于一路颠着落进舒适绵软的大床。 周明庭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避孕套,用牙齿撕开包装,递给她。 秦颂排干净空气,费劲地给那个又粗又长的玩意戴好,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便被骤然一激,男人一秒也不愿再等,直接顶入。穴肉一点一点吞着巨物,秦颂夹着粗长的阴茎,半是紧绷,半是酥麻,闭着眼丝丝吐气。 “呃啊啊啊——”整根没入后,龟头一次次疾速撞向肉穴深处,双乳随着身体的节奏以疯狂的频率上下抖动,她无法抑制地叫出声音。臀肉被男人捏着来回搓揉,她难耐地攀上他的身体,阴茎顿时顶得更深了,快感和爽意盘踞着大脑,她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死死抠进男人的皮肤里。 敏感点被精准地找到角度反复磨蹭,女人的指腹胡乱地在床上摩挲,突然在某一个时刻,将床单猛地抓紧,她睁开眼睛,感受着阴道的括约肌快速地收缩与张弛,心跳飙至最高,猝然,水液一股接着一股喷出,淅淅沥沥,还夹杂着乳状质地的浓稠液体,有许多都落在男人的阴茎上,浸得硬物晶润发亮。 她看着天花板缓神,阴蒂处却传来男人手指的触感,蒂头早已湿润,如今在反复的滑动按揉中不断向她的大脑输送酥酥快感。周明庭低着头,“唔嗯——”她忍不住呻吟起来,阴唇被男人打着圈舔舐,数不清画了多少个不标准圆形后,阴蒂渐渐感受到舌腹的温热,接着是无尽的吸啜,她不由得在微微的拉扯感中快乐地长叹一声。 睡梦中脖颈处的窒息感不知何时消散了,秦颂悠悠转醒,眼睛刚睁开半条缝,耳朵就捕捉到面料摩擦的声响。她疑惑地瞪大双眼,躺在枕头上仰面扫视,视线所及处并无人影。可窸窸窣窣的声音仍在持续,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秦颂疑窦丛生,惴惴不安地支起身体,往床下一探—— “啊哈!”秦颂揪住不速之客的小胳膊,佯装生气,“你要拉走我的被子干什么!” 浑身上下只穿了件尿不湿的小家伙被抓了个现行,他松开被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含着大拇指。 “卓卓,别老把手放嘴里,脏。”秦颂去拉他,小孩子却不高兴地一撇头,敏捷地逃到三五步外,乌黑黑的眼珠直勾勾地打量着她。 秦颂无奈地笑笑,下床把全部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拜周明庭所赐,她现在全身酸软,要不是卓卓干的好事,她连床都不想下。 肚子“咕噜咕噜”地抗议,秦颂看了眼手机,她竟然一觉睡到下午四点,怪不得饿坏了。秦颂带着卓卓往卧室外走,路过垃圾桶时,特意加快了脚步。临睡前她被周明庭抱去浴室,结果正好瞥见几个沉甸甸装满精液的套子被打了结,光明正大地躺在那里,好像在提醒她刚结束的性爱有多畅快淋漓。 育儿嫂Maya又过来道歉,说周总交代她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不要阻拦孩子进主卧。秦颂朝她温和地微笑,心道周明庭为了给她和卓卓创造相处机会,真是用心良苦。 一边吃饭一边浏览程亚发的消息,下了餐桌她立刻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屏幕那头的女人意气风发,脸颊显示出一种气血充足的红润。 “程亚,你是不是上瘾了啊?”隐隐听见熟悉的音乐,反复确认程亚的背景确实在她家里后,秦颂忍不住发问。 “怎么啦,这是我家,我的卧室,我想放什么音乐就放什么。”女人理直气壮,“听着这歌我心情好。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我刚干成一件大事。” 睡姿自由 “那男的破相了,不能去公司,今天中午借口说有东西不见,来卧室找了一通。我说你翻什么翻呀,小心别把不是我的胸罩内裤翻出来。”程亚“噗嗤”一笑,“他看了我一眼,从衣柜里变出两本房产证。我打开一瞧,好家伙,两套房子都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 “男的说了,本来是给萱萱和弟弟准备的。可他昨晚突然醒悟了,觉得孩子妈妈劳苦功高,怎么能忽略呢?这两套就归我了,以后孩子们的另买。” “房子我看了下,都在平川市区,一套顶楼复式,一套别墅。老家伙重男轻女,肯定想把别墅给儿子。” “我说俩孩子身上都流着你的血,怎么能厚此薄彼呢?他找补说什么复式的地段好,女儿以后总要嫁出去,不会住家里给买的房子。那副虚伪的嘴脸,真和我爸一模一样。” 程亚叹口气:“前几天晚上我又梦到我在英国读硕士。当年我明明都申上了,死老头非说那是倒贴钱的赔本生意,一毛钱也不愿意出。其实我明白他是变着法儿讽刺我呢,他巴望着我读完本科能钓个金龟婿回国,给他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宝贝儿子找个有钱有势的好姐夫!” “我反正跟那男的说了,你是男人,自己清楚同类的本性,别对你儿子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萱萱也不是傻的,就算小时候还能骗骗自己,觉得我爸抱我多、亲我多就是偏爱我,她总有一天会长大,会发现事情的真相。我说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表面功夫得给我做好了,就起码这物质待遇,你给弟弟多少,萱萱也要得到多少。我活着一天,就不容许我女儿受一点委屈。” 秦颂缓缓道:“程亚,萱萱有你做妈妈,一定很幸福。” 程亚垂下眼帘沉默一会儿,旋即又绽开明媚的笑容:“不说这些了,诶,我听到萱萱奶奶在说,她遛狗搭子的侄女的上司,要和周明庭堂妹订婚,真的假的?” 周明庭堂妹?秦颂依稀记得他大伯家有个女儿,但一直在国外读书,在他们婚礼上露了一面。不过由于周父和周明庭大伯兄弟失和,亲戚间不常走动,往后四年里这个堂妹一次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中。秦颂只好迷茫地摇头,表示无可奉告。 不料当晚,周明庭就带回了订婚宴的请柬。 “大伯特意到公司给我的。”周明庭亲了亲她的耳垂,“你想去吗?” 秦颂绞着手指,为难道:“不去不太合适吧,阿姨是肯定会参加的,我如果不去,到阿姨家吃饭的时候,她少不得又要拿出来说事。” “不想去就不去,”周明庭不悦地皱眉,“除了你父母,没人有资格教育你。” “哎,我突然想起来,”秦颂推推慵懒倚在床头的男人,语气兴奋起来,“你堂叔家里的儿子,那个叫什么昀的男生,这次他会去吗?” 周明庭面色不善,他勉强扯了下嘴角,说话干巴巴的:“大概吧。” 秦颂对他的敷衍表示不满:“去就是去,不去就是不去,什么叫大概吧?”她没好气地瞥一眼男人,自作主张道:“我不管,你说大概,我就理解为会去。” “那我也要去。”她最后下了定论。 秦颂感觉自己对周明庭越来越任意妄为了。 男人沉默半响,猛地扑上来啃她。 “走开啊!”秦颂把手放在胸前抵挡着,她嚷道,“我不想要!” 男人停了下来,阴恻恻地盯着她。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秦颂侧过头,不去直视他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目光,“我不像你,随时随地都能发情。今天一早上下来,我很累,需要休息。” 她把被子拉到脖子处,自顾自闭上眼,喃喃道:“我要睡了,请闲杂人等离开我的卧室。” 男人迅速掀开被子,紧紧地和她贴在一块。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炙热温度,秦颂无奈地睁开眼。“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她冷笑道,“你以为哭一场,说了堆文绉绉的话,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 周明庭没回答她。 男人粗重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耳边,隐隐约约,某个部位又挺立起来,硌得她难受。秦颂被他越搂越紧,都快融进他的身体里,令人讨厌的窒息感随着男人的不断收紧卷土重来。 她被锁得愈发难受,就像一具裹紧麻布的木乃伊,还困在越缩越小的棺材里。 秦颂睁开眼,猝然叫他名字: “周明庭。” 大概是她的声音异常温柔,男人怔住了,她慢慢转过头去,对方正用一双雾气朦胧的眼睛情意绵绵地注视着她,眼神里暗含着几分受宠若惊。 “啊——”男人惨叫一声,锁骨处的皮肉上出现了深深的牙印。秦颂趁机抽出枕头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一路把半自愿配合的周明庭逼到床角。 “你给我坐端正点。”秦颂站在大床上发号施令,周明庭揉着锁骨,委屈地看着她。 “腿给我并拢!”她拍了拍男人的头,见他摆出专心受教的姿态,秦颂语重心长地说道,“没想到几年过去你还是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 “结婚第二天早上,我一醒过来就好声好气和你说,晚上睡觉时,不要把我抱得那么紧,我会很难受。”秦颂瞪他一眼,“你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我不会了,秦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男人望着她,伸手去拽她睡衣的一角,秦颂面无表情,淡定地一根一根掰开男人的手指。 “哼,我信你个鬼,当时你也是这么说的。”秦颂不屑一顾,“结果第二天晚上又故态复萌。”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很重视睡眠质量。瘫成‘大’字形入睡是我的习惯,而且一整晚保持同样的姿势对我来说很难很难。刚结婚时,我天天被你紧紧抱着睡觉,经常感觉快要窒息,始终没办法适应。鼓起勇气和你交涉,你认错态度良好,但是死不悔改。” “我无计可施,只好采取强硬点的手段。” 男人一怔,心脏似有一丝的抽痛。 他苦涩地开口:“所以你换洗床单并不是因为恶心我。” “悟性挺高啊。”秦颂笑了。 攻心实为上上计。 虽然说出那话的时候她的内心也有一丝不忍,但换来了每晚的睡姿自由,秦颂总体评估下来,认为这样做还是值得的。 “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周明庭出乎她意料地固执,“你最近有什么看中的包吗?我现在就去订。” 秦颂淡淡道:“是有个看中的。” 周明庭的漂亮眼睛充满了希望。 “前天刷你的卡买回家了。” 眼里的光立时黯淡下来,他叹道:“好吧,那我走了。” “不送。”秦颂爬回被窝里。 她刚准备关灯,男人就一个箭步窜过来压上她的被子,秦颂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使诈。” 是浓浓的困意和酸痛的肌肉让她掉以轻心了,就应该目送他回次卧,再锁好主卧门,以确保万无一失。 “我一个人睡不着。”他在她耳边暧昧地呼气。 秦颂不以为意:“之前你不睡觉的?再说,卓卓从小都是一个人睡。” “我比他更爱你。”周明庭说,他选择性地忽略了前一个问题,“他可以离开你,我不能。” “以后每晚都让我陪着你,看着你入睡,好不好?”周明庭小心翼翼地询问,把手和腿从她被子上拿了下来,“你看,就像这样。等你睡安稳了,我再回次卧。” “你什么也不做?”秦颂在睡意朦胧间半信半疑地发问。 “对,什么也不做。”男人轻轻地说,听着妻子渐渐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他凑过去在灯下端详她的睡颜,缓缓把吻落在女人的眼角、鼻尖和唇边。 次日清晨,银色宾利早早候在别墅门口。 Landon西装笔挺,见周明庭大步流星地走出来,嘴角还带有一丝微笑,不禁暗自奇怪。 在路上一丝不苟地汇报完行程,Landon陷入沉思,他注意到连续两天,老板都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不免有些不解。秉持着不打探上司私事的职业素养,他又不可能主动开口问,只好在心里瞎琢磨。 到底是什么好事让老板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他抓破脑袋也理不出头绪。和事业有关?集团业绩蒸蒸日上是常态,行业领军地位也早已稳居多年,不可能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开心吧。那就是和生活有关,老板和太太…… “昨天早上我交代你去办的事,现在推进到哪一步了?” 老板发问得猝不及防,Landon切断无关思绪,正色道:“已经安排专人警告彭悦,明确传达了您的意见和立场。我们的人今早传来消息,邹霆已被解雇,他领取了补偿金,目前正在返回老家的途中。” “请您放心,我会持续跟进此事,并及时向您汇报最新进展。” “好,辛苦了。”男人面不改色。 Landon悄悄打量了周明庭一眼,发现他依旧是往日里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在上一任私人助理晋升前夕,他前去讨教经验。 “别老想着去琢磨老板的心思,那可不是我们能轻易参透的。我们的首要职责,就是把他交代的任务漂漂亮亮地完成,这是在职场上立足的根本。” 现在看来,前辈说得一点没错,老板身上有太多他无法领悟的谜团,比如他突如其来的好心情,又如被勒令离开平川的邹霆究竟和周总有何关系。与其费心思揣摩这些事的缘由,还不如提高点工作效率,说不定今晚就能不用加班,回家之后还能打几局游戏在睡觉。 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年轻的助理望向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都市风景。不知不觉间,宾利已驶入CBD。 他放下所有杂念,迎接新的工作日。 粉色长发 平川机场,贵宾专用停车场。 “姐姐!” 一眼锁定前来迎接她的女人,女孩挥着手小跑过来。 “头皮疼吗?” 没想到姐姐见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个,女孩咧开嘴笑起来:“疼啊,不过我这是为工作牺牲,没办法。” 女人的神色变得凝重,她皱眉道:“你要学会拒绝。” 女孩摸摸脑袋,一头柔顺如瀑的粉色长发随之摇曳,她再次露出微笑:“不是你想得那样。姐,你放一百个心,我有分寸。” “半年前是绿的,三个多月前是橘的,你呀,”女人无可奈何地摇头,“要珍惜现在的发质。”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秦畅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当年她誓要染遍七色光,后来事实证明,沉迷漂发的后果是……” “哎呀,这故事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女孩双手戳着太阳穴,“少唠叨点,姐,我是成年人了,我能把自己照顾好。” 女孩嘟囔着跑走,伸手去拉最近一辆车的门。 “秦歌!”女人在后面喊她。 “不是这辆丰田埃尔法,我换车了。” 坐进雷克萨斯LM,秦歌摸了摸座椅,两眼放光,数不清第多少次感叹道:“周总真是够可以的。” 秦颂对妹妹无话可说:“还‘周总’呢,你隔空拍他马屁,人家也听不见。家里从小也没亏待过你,至于看见辆商务车就两眼放光吗?” 秦歌开始倒苦水:“姐,你有所不知,家里最近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在我毕业回来接班之前,公司只能靠着姐夫的帮扶苟延残喘,能熬一时是一时。” “也算我们倒霉,摊上老秦这个爹。公司不景气,照理说应该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他倒好,整天侍弄些名贵的花花草草,一看见合心意的就要往家里搬,哐哐往外砸钱。” “最近这段时间,他更是变本加厉。有时钱不够了,便克扣我的生活费。我在英国过得苦哈哈的,如果不是你每个月都补贴我,真的只能一便士掰成两半花,哪有坐这车的待遇。” 抚摸着妹妹的长发,秦颂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能理解了。” 迎上妹妹不解的目光,秦颂缓缓道:“能理解你为什么宁肯频繁染发,也不愿意辞去在何女士那边的兼职。” 半年前,秦颂突然得知妹妹要在假期来平川找何女士。起初她深感不安,担心妹妹的内心会受到伤害。要知道何女士已经把三个女儿作为旧生活的一部分埋葬在过去,绝不可能因为孩子大了跑回来喊她一声妈,就把土里的东西挖出来当作宝贝捧着。如果妹妹是想从何女士那里寻求母爱的慰藉,那她一定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好在妹妹说她是去何女士的服装品牌打工的。秦颂一颗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秦歌在国外读书,某天认识了个朋友叫小果。两人私交不错。小果后来休学去追寻模特梦想,结果casting屡屡碰壁,只好很现实地四处托关系找人脉。秦歌想起了何女士,自己妈妈的服装品牌在国内做得红红火火,说不定能帮上小果呢。 可等她打开聊天界面,看着记录里一板一眼的节日祝福,不禁犯了难。何女士在她满百日后就离开了家和老秦分居,比起母亲这个身份,在秦歌眼中,何女士更像是远房亲戚,靠逢年过节打个视频、发条祝福来维系感情。 但秦歌的母亲和她大多数朋友们的母亲不同,她不是家庭主妇,而是个成功的女企业家,何女士能够把自己从一段糟糕透顶的婚姻中拯救出来,她具有破除困境的强大力量。 或许我也可以,帮助我的朋友小果尝试走出困境。秦歌暗暗地想。 秦歌觉得她从何女士身上汲取了力量,她编辑好信息发过去,小果得到了面试T台模特儿的机会,她想到银行账户里越来越少的金额,又为自己谋得一个平面模特的面试机遇。 订好回国的机票,秦歌回忆起自己是如何单方面了解何女士其人的。 小时候,老秦在酒局上喝醉了,回到家里常常醉醺醺地骂人。秦歌躲在自己房间里偷听,发现一堆污言秽语中最常出现的是何晶霖三个字。她没有傻到去相信这些话,毕竟那只是一个烂人在酒后苍白无力的诅咒与污蔑。求着两个姐姐和身体不好的姥姥说了很多,她终于拼凑出真实的故事。 她觉得有点心酸。 原来我并不是像姐姐们一样在爱与期待中降临。 原来我曾被长辈殷切地期望以另一个性别降生。 她伤心了好一阵子,可当她越长越大,当她发现老秦频繁邀请她的一个远房堂弟来家里做客时,她开始理解何女士。 原来母爱不应成为女人必定要背负的枷锁。 如果抛下雏鸟能让雌鹰更加威猛地搏击长空,如果离开孩子能让女人更加自由地重启人生,那就不要理会男性学者的反人性论,因为被她抛下的女儿也会从母亲逃脱牢笼的行为中获得藐视强权性别的勇气。 秦歌十八岁那年拿到了国际知名商学院的offer,她有信心自己能以一等学位毕业,她每学期都向老秦汇报成绩。 老秦渐渐不再提起那个远房堂弟。 “你要是有这个心,也行。”某个假期,老秦在花园里照料龙舌兰的时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你到底是我亲生的丫头,把祖宗基业给亲女儿总比给别人的儿子踏实。你以后招赘,给我生个姓秦的外孙子承欢膝下,别学老大老二,两盆水哗啦啦泼出去,蒸发得干干净净。” 他从鼻腔中“哼”了一声:“老二还稍微有点良心,知道偶尔来问候一下,你大姐真真是个白眼狼,变成丹麦人就看不起国内爹了。” 和老秦相处多年,秦歌已经能够熟练提取关键信息,自动屏蔽无理废话。 她现在的生活平实坚定,忙着学习,忙着赚钱。 她也很喜欢平面模特的工作,虽然有点费头发。由于品牌特色,模特的发色要求与服装主色调一致。为了呈现出最佳的拍摄效果,她拒绝了戴假发的提议。小果也劝她不要再去漂发,私自变换发色对其他拍摄的试镜是不利的。但秦歌觉得无所谓,一是她基本上只接何女士品牌的活,二是她和秦畅一样,也挺喜欢五颜六色的头发,趁着没进公司最后染几次,也算圆了青春年华的一份心愿。 “姐,你过几天见到那男的,可别忘了我和你说的事啊!”记起小果的嘱托,秦歌在下车前再三叮嘱姐姐。 “真是替你朋友说的吗?”秦颂笑嘻嘻的,“不会是无中生友吧?” 秦歌懒得理会,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进拍摄场地。 终于到了订婚宴的日子,秦颂这次有任务在身,不敢怠慢,早早地准备好了,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手机。 “Landon!”看见老熟人走进客厅,秦颂赶忙招呼他,“快过来坐。” Landon捧着一沓文件,显得有些为难:“周总让我去书房找他签字。” “晚一会儿没事的。”秦颂见他眼下的乌青比往日更深了些,心道周明庭真是位合格的资本家,在家剥削妻子的肉体,在公司剥削员工的剩余价值。“他也不在书房,正给卓卓换衣服呢,马上就出来了。” “好的,那我在客厅等周总。” Landon恭恭敬敬地站在沙发旁边,如果他身材再魁梧点,只怕要被目击的有心人造谣,最后以讹传讹登上八卦小报,标题为“独家揭秘:惊爆豪门内幕!周太密恋帅气保镖,宅家仍需贴身伺候”。 秦颂忽然想起了什么,试探道:“Landon,周总回来常常夸你记忆力好,交代你办事情从来不用说第二遍。” Landon微微颔首,谦逊地说:“谢谢太太的夸奖,是周总谬赞了,我会继续保持的。” “不用这么官方哈哈,”秦颂干笑几声,她现在感觉莫名尴尬,“我想问你件事情,这事到今天有段日子了,我给个提示,你看看能记起来吗?” 周明庭抱着卓卓走到客厅,发觉秦颂在抿着嘴笑,旁边的Landon则神色严肃。两人神情的鲜明反差让他不由得玩味地挑起眉毛。 宴会厅内,巨大的水晶吊灯高悬,每一颗水晶都经过匠人的精心雕琢,晶莹剔透地闪着光芒。光线在成串的水晶上不断反射和折射,将整个场地照耀得如梦如幻。满厅的鲜花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勾得人心飘飘然。 宾客攒动,秦颂挽着周明庭的胳膊,笑得肌肉发酸,说了一箩筐又一箩筐体面话,才把过来打招呼寒暄的生人旧友堪堪应付完毕。回到席位上坐好,秦颂暗暗敲打了几下自己的小腿,直起身来朝周父怀里的卓卓伸出手去。 “不用,”周明庭拦住妻子,“让我爸抱着就行,你今天穿的是裙子,被小孩弄脏了很麻烦。” 既然他也支持自己不必表演做一位所谓的贤妻良母,秦颂便也放宽了心,保持仪态,端坐在位置上。 这一桌坐的都是周家的亲戚,人也来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个座位空着。大家放松地闲谈起来,秦颂也放了只耳朵懒懒听着。 谈笑间,身边的男人却越靠越近。她正犹豫着是否要出声提醒,小腿处却传来揉捏的力度。慌乱地看了眼身体微微倾斜的男人,她震惊之余,赶紧往旁边移了移,从嘴巴缝里吐出几个字: “公众场合,你注意点。” 周明庭不动声色,脸上仍是得体的微笑,等这一轮话题基本上过去,他侧过头,朝她做口型:“听不清。” 秦颂气得抿唇,拼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现在的小夫妻都恩爱的嘞,”桌上一位抹着红唇的中年女士突然说,“当着大家面还要说悄悄话的。” 同辈人顿时忙起别的事,只有几个长辈笑起来。 周父正哄着卓卓玩,遥遥看了他们一眼,不疾不徐地发话:“父母感情甜蜜,对孩子来说是好事。” “是是”席上有小辈赶紧附和道。 氛围都烘托到这里了,秦颂的预感越发强烈,她已经能够八九不离十地推测出下一个说话的人是谁,以及她想说什么了。 没有计划 “明庭啊,小颂啊,妈也老了,这人年纪越大,就越怕自己闲下来,怕觉出这孤独的滋味来。你们也知道,我们家别的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个热闹。妈还是那句话,希望你们能再接再厉,给卓卓再添几个伴,到时候家里孩子多了,逢年过节也能像今天这样,热热闹闹的多好呀!” 秦颂的目光落到说话的人身上。 女人的五官舒展大气,上扬的瑞凤眼带着几分凌厉,鼻型立体,嘴唇生得尤为好看,上唇略薄而下唇饱满,两相结合,在肉桂色口红的点缀下更显魅惑。 如同岁月酿出了名酒的醇香,女人在历尽千帆后才能真正走向成熟,由丰厚阅历造就的强大气场使她无论举杯轻啜还是侧首凝视,都显得无比从容。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和齐耳短发更是衬得她干练且不失活力。 这样的长相与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十分割裂。 周明庭的继母,这个被秦颂称作“阿姨”的女人,在言语上攻击力极强。秦颂在刚认识她的时候,因为总是被她挑刺而愤愤不平,屡次怀疑自己遭到恶意针对。但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多,她逐渐放宽了心,原来阿姨是平等地看不惯所有人,热衷于进攻每一个人的薄弱点,仿佛看见人们尚未愈合的伤口撕裂,然后流血化脓,便能从中获得极致的快感。 亲戚间聚餐时,总有老头喜欢高谈阔论某国的政治局势。秦颂虽然听得腻烦,但出于礼貌也不能拍桌子喊停。阿姨则不然,她会叼着烟跳起来,指着那人鼻尖:“就你这点本事,连那年的一件小事都处理不好,现在还敢说这话?” 秦颂暗暗赞叹阿姨真是吾辈楷模,她自己再修炼个二十年,也不一定能达到这个气候。 连脾气温和的周父,也无法在阿姨无差别扫射一切的枪口下幸免于难。 周父曾表示自己同时看中了两张书案,一个黄花梨木,一个金丝楠木,但迟迟无法做出抉择。阿姨冷冷抛出一句:“你每次都是这样,总是不做决定,一直拖到最后,结果就是喜欢的都没了。”周父闻言,嘴唇翕动,但良久无话,最后化作一声苦涩的怅叹,拂袖而去。 自从抓捕到秦颂的痛点是不爱被催生,阿姨便爱上了反串封建婆婆,回回都能凭借朴实无华的话术对秦颂进行精准打击。 “我们没有这个计划。”周明庭放下高脚杯,酒水剧烈摇荡着,他微微蹙眉,神色不悦。 唉,秦颂在心里叹气。又来了,周明庭又一次呛了回去,尽管他说得愈发直白,认为这样能够扼杀阿姨子孙满堂的幻想,但实际上周明庭的反应越激烈,阿姨获得的乐趣越多,未来势必会更加频繁地提起催生话题。 在秦颂看来,周明庭完全不了解阿姨。阿姨早已达到一种从心所欲且敢于逾矩的境界,催生只是为了打打嘴炮,找点乐子。她自己没有亲生子女,见到卓卓也是不咸不谈,抱在手里掂两下,再塞个大红包就完事,根本不是喜欢小孩的性子。 真正的催生战狼,譬如程亚的婆婆,做出的一些事堪称诡异。程亚生完女儿还在做月子,她婆婆发来N张亲戚家男婴的生殖器官特写,附带一条慷慨激昂的语音:“多看看,接男孩入你腹中!下一个绝对是个带把儿的!” 方才周明庭此话一出,谈话的温度骤降,空气似乎迎来了短暂的凝固,所幸很快有宾客圆过话题:“明庭说得对,这种事还是得根据他们自己的节奏来,毕竟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养好一个孩子也要花不少时间和精力,对父母来说总归是辛苦的。” 女人见有人送上话茬,立刻眉毛一挑,来了兴致:“哎呦,生一个辛苦,养两个也是辛苦,还不如趁年轻辛苦点,以后可以享几份的福。” “年轻人自己懂得规划就好,我们是操心不来了。”周父笑起来,“老四,你们家孩子大学快毕业了吧,是打算继续深造呢,还是进公司啊?” 话题翻篇了。女人顿觉无趣,开始寻找下一个狩猎目标。 秦颂松了口气。 周明庭在桌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就在这时,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后方缓缓探出,经过她和周明庭之间,最后轻轻搭落在周明庭的右肩上,用力拍了拍。 秦颂浅浅地吓了一跳,偏过头定睛一看,发现来者是个容貌俊朗的年轻男孩,与记忆中的熟悉面容交迭,秦颂想起这正是她此番要找的人。 男孩顶着一头清爽利落的栗色短发,五官如雕刻般立体,剑眉英气十足,明亮的眼神宛若夏日湖水,干净透彻,此刻正藏着笑意看向周明庭。他下颚线条分明,嘴角略微上扬,带着一抹疏松的微笑。 身着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衬衫,他将袖口微微挽起,整个人像一阵随性又张扬的风。 “哥,嫂子,好久不见。” 周明庭笑着朝他点点头,秦颂也回过神来,露出淡淡的笑容。 “刚从机场赶过来,路上有点堵,耽搁了一会儿,还请各位长辈多多包涵。”男孩抱拳致歉,随后恭敬地站着,好脾气地将亲人们的调笑一概收入囊中,等桌上宾客的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男孩便抓住时机,一溜烟坐到那个空位上。 没想到桌上的话题转了好几圈,最后又落在男孩身上。 “昀庭啊,叔父问你,你现在还打鼓吗?” 男孩挠挠头:“最近在忙毕业论文,都没空参加乐队排练,是有一段时间不怎么打了。” “哎,这就对了嘛,学业才是头等大事。这鼓啊,你打得再好,也不过是敲来敲去,耍个帅,骗骗小姑娘,又能有什么大用处?” 男孩没再接话,身体后仰着靠向椅背,手臂在胸前交叉,半眯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置身于喧闹的宴会厅,身边全是不相熟的人,秦颂倍感煎熬。在这里,光阴之河似乎突遭冰封,冻结的一秒钟融化后有一小时那么长。终于,订婚宴到了尾声,宾客们如潮水般散去,只留下约莫几十位,还在宴会厅的角落中意犹未尽地攀谈。 在人们起身离席时,秦颂及时喊住周昀庭。 男孩挠挠头,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绽开灿烂的笑容,向她走来。 “嫂子,好长时间不见了。上一次见卓卓,他眼睛还没睁开呢,现在都能说不少话了,这日子过得真是太快了,不过嫂子你还是一点没变,依旧这么美丽大方有气质。”男孩热情地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谢谢你。”简单寒暄过后,秦颂直接切入正题,“昀庭,有人托我给你传话。她说,几个月前你把她和她身边朋友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男孩低下头,眸光倏地暗淡。 见昀庭的情绪明显变得低落,秦颂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 “她用尽所有方法,也没能和你说上一句话,无意间知道我和你有过几面之缘,就辗转找到我,拜托我如果最近有机会遇到你,就传几句话给你。” “小妹妹让我在说之前先问问你,你想听吗?”秦颂小心地看向男孩。 话音未落,昀庭便点了点头,片刻,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答应得太迅速,又气恼地抚上额头。 秦颂莞尔:“那我说了。” “她说,她很后悔自己做的那些事,也能够理解你现在为什么不愿见她。” 女人柔和的声线和回忆中女孩清脆的嗓音渐渐合于同一条音轨。 雪场缆车上他们并肩而坐,他正因为无法教会女孩技巧而懊丧,女孩却突然转过头看向他: 厨房里一片狼藉,女孩举着锅盖手忙脚乱,他皱着眉眼睛却在笑,女孩求饶般地拉着他的手,把他拖到燃气灶前,然后踮起脚凑近他耳边: 乐队表演结束后的livehouse,他送走成员们和所有观众,失落地站在门口看着阴沉的雨丝。石头路的尽头传来脚步声,他下意识迈步出去,钻进伞下接过女孩的购物袋,却又怪起自己的心软,正焦躁时,她却扳过自己的头,圆眼睛亮晶晶的: “你说过的,我永远都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个画面是他单膝跪地,打开戒指盒,女孩沉默片刻,关上盒子,把他拉了起来。他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浑身颤抖。女孩捧着他的脸,在他唇边落下一吻。她说: “别让我为难好吗?现在不是时候,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没做。” 他不理解地摇头:“为什么我不能成为你的第一优先级?” 女孩没再说话。 他跌坐在地上,眼泪淌至嘴边,有一点咸,但更多的是苦味。 追出去的时候,他看见她拖着行李箱消失在街角。 后来他知道那句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了。 因为我永远会多给你一次机会。 揉捏着眉心,耳畔隐约传来堂嫂的声音: “昀庭,昀庭?” “周昀庭!”这是堂兄低沉而不快的声音。 一阵恍惚,他勉强从记忆碎片里抽离,尴尬地道歉:“嫂子,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又赶忙转向不悦地看着他的男人:“哥,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一袭霁色晚礼服的年轻女人掩嘴轻笑:“用不着赔礼道歉,我刚才是在说,她问你,这句话还管用吗?” 有我功劳 女人抢在他张口回答前摇了摇手指:“无需现在回答。小妹妹说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昀庭垂着眼帘,指节攥得发白,怅惘地叹了口气。 传话完毕,秦颂好似了却一桩心事,身上一轻。她抱臂看向紧紧揽住自己腰肢的男人,面露不满:“我和昀庭说话,你凑什么热闹?” 男人心安理得地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秦颂嗤之以鼻:“你听了也不懂,我们打哑谜呢。” “没关系。”男人显得很磊落,“周昀庭会告诉我的。” “哦?是吗?”秦颂不信,她看向早已又换上明朗笑颜的昀庭,“这事儿你会和他说吗?” 昀庭显示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摊开手:“哥,你要允许我有自己的小秘密嘛。” 周明庭装作痛心:“孩子大了,跟我生分了。” “别,别这样啊,哥。”昀庭赔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眼睛一亮,激动地打了个响指,对秦颂说道:“嫂子,以你对他的了解,你认为我哥可能有秘密瞒着你吗?” 秦颂抬眼,狐疑地来回打量这两人。她决定先不正面回答问题,而是用手当话筒,举到周明庭下巴处:“说吧,你有秘密吗?坦白从宽哦。” 男人的神色波澜不惊,慢悠悠道:“我在你面前毫无保留。” 秦颂撇嘴,这话她可不太信。虽然那天凌晨周明庭确实说了很多心里话,但他这个人素来心思缜密,自己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所有事情都知道。估计他在背后做了不少事儿,只是把自己瞒得滴水不漏罢了。 “你看,你看!”昀庭兴奋起来,“嫂子这表情说明她根本不信!” “哥,这人啊有一两个小秘密是正常的,假如说一个人在其他人面前是完全透明的,这和不穿衣服在大街上裸奔有什么区别?而且啊,还容易着凉生病。”昀庭笑呵呵地说。 周明庭轻轻笑了,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之前你说,毕业后想留在那边当一段时间鼓手……” “哥,我错了,我不该煽风点火的。”男人话还没说完,昀庭就垂头丧气地讨饶。他面露苦楚,恳求道:“拜托你替我在几个老头子面前多美言几句吧,一群小辈里面也只有你的话他们才听得进去。” 见周明庭没有明确表态,昀庭试探道:“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那肯定。”周明庭眸光微动,“你不应该被困住,趁年轻,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年轻高大的男孩双手握住堂兄的右手,英俊的面容写满感动:“哥,一路走来,我算看清了,这么多同辈人,只有你是真的理解我、支持我,不枉我当年即便抛头颅,洒热血,也要助你抱得美人归。” 迎上秦颂疑惑的目光,昀庭含笑解释道:“我是说,他能娶到你,也有我一份功劳。” “你不好奇吗?” 车内,后座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身边女人纤长的手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什么?”秦颂佯装不解,发觉周明庭目光幽幽地盯着她,不由得莞尔一笑,“哦,你是说昀庭说的话呀,我不好奇,一点儿都不好奇。” 男人失落地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秦颂暗自好笑。她现在才发现,周明庭原来这么容易患得患失。自己就是他的心情遥控器,她一句无心的话语,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能导致他的情绪发生变化。 其实过去四年他一直如此,只是秦颂并没有留心观察。 自从周明庭发表了他的“心痛论”,秦颂一下子获得了拿捏他的底气。从前不敢过分招惹他,是惧怕引火上身,玩脱了容易自焚,可事实证明她是周明庭心目中的雨神,轻轻一挥手,洒几颗水珠下来,熊熊烈焰就霎时化作几缕青烟。周明庭早已跌落神坛,成为她的裙下之臣,秦颂再也无需忌惮什么,和他相处起来更加随意自在了。 “好啦,骗骗你的。”秦颂得意地勾起嘴角,“其实我大概猜到了,老秦公司遭遇破产危机应该是你们动的手脚。” “对不起。”男人诚恳地说,他攥紧了妻子的手,语气很小心:“你一定在怪我。” “怪你?”秦颂摇头,“我爸这种人,栽了无数个跟头也学不到教训。即便你不做这个局,他也会掉进别人设的陷阱,然后把我和妹妹都拉进去。” 那天凌晨,在沙发上,周明庭似乎是说过他卑鄙地让结婚成为自己唯一可走的路。这句话从此在秦颂的脑海里留下了痕迹,事后复盘的时候她便意识到,老秦当年绝对是中了周明庭的圈套。 在谈话间,老秦可能察觉到周明庭并不抗拒迎娶自己的女儿。素来盘算着通过商业联姻获利的老秦一定不会放过这唾手可得的机遇,毫不犹豫地献出了家中唯一适婚的女儿——秦颂。 她看了一眼周明庭,此男徐徐图之,只为让她成功栽进去,心思实在可怖。 “老婆,谢谢你原谅我。”男人笑着,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腿上。秦颂却毫不留情地抽出手,痛苦地捂住耳朵:“我真求你了,别整天老婆老婆的,腻歪死了。” “你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受不了地摇摇头,伸出胳膊给男人看。 她忘了从哪天起,周明庭突然又开始喊她“老婆”。这个称呼在刚结婚时就被秦颂明令禁止使用,起因是新婚第一天,周明庭在共进早餐时就表现出十足的贴心和细致,处处照顾着她,一顿饭喊了不下十句“老婆”。 “老婆,这个粥有点烫,我给你吹一吹再喝。” “老婆,纸巾放这里了。” “老婆,这个好吃,我帮你夹。” 秦颂被他的体贴深深震撼之余,实在受不了如此高频率出现的亲密称呼。她觉得两人之间并无感情基础,床上说点情话能够增添性趣,下了床,她还一时不太能适应腻乎地喊他“老公”。短短二字仿佛如鲠在喉。 熬到饭菜撤走,看着男人希冀的眼神,她小心翼翼地说:“那个,你觉得我的名字怎么样?” “我很喜欢。” “我也是。”秦颂说,“所以还是喊我的大名吧。” “好。”男人垂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片刻,他缓缓道,“我都依你。” 本来秦颂以为这件事已经得到圆满解决,但最近周明庭又开始这么叫她,她真是不堪其扰。 她不想活得这么肉麻! 此刻在车内,周明庭的指腹一寸一寸抚过她伸出的胳膊,好像在凝神观赏一件稀世珍品。 男人忽然说:“我哪有整天这么叫啊,我记得你前几天提的要求,再也没有当着其他人的面这么喊你。”秦颂闻言瞬间提高了声音:“这是你应该做到的。再说了,你叫的次数还不够多吗?下回要不随身带个计数器,你喊一次,我按一下,超过三次你就给我打钱。” “真的?”周明庭笑起来,漂亮的眼睛轻轻一眨,“打了钱就允许我一直喊?” 失策失策,秦颂感到懊恼,她忘记这个男人最不缺的就是钱。 不想再和他绕下去,她临时决定换个话题:“还是聊聊别的吧,你对我有没有什么好奇的事?” 周明庭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有。” 秦颂勾勾手指:“说出来听听。” 周明庭却答道:“如果我想得知事情原委,需要满足你哪些条件?” “条件因事而异。”秦颂不上他的套。 “你爱说不说,不说拉倒,就给你三秒钟,赶紧想好。”秦颂蹙眉。这回还没等她开始倒数,男人便问道:“出发之前,你和Landon在聊什么?” 妻子坐在沙发上恬静地抿嘴轻笑,这样的画面本应十分美好。 但为什么让她微笑的男人不是自己? 周明庭的心隐隐不适。 “就这?”秦颂不可置信,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他也会好奇?秦颂觉得此事实在没什么换条件的价值,索性和盘托出: “就是带卓卓去程亚家玩的那天,我在家门口看见你和Landon在说话。因为你最后看上去有点脸红,我不禁好奇你们之间到底聊了什么。” “今天出发前,我正巧碰上Landon,就问他还记得当时说的话吗?结果他说,那时他只是突然想起来,前一天早上你带了个水果盒去公司,于是询问明天是否需要在办公室为你准备好水果,而你摇头表示拒绝。” 秦颂摊开手:“没了。” 她无奈地看向周明庭:“我自己听完都感觉很无趣,完全不理解你为什么会脸红。” 是因为那块香梨。 我们共同咬过的一块香梨。 你我的唇都曾触碰过的一块香梨。 周明庭浑身燥热,他不自然地握拳假咳一声,突然对车窗外的风景很感兴趣。 秦颂奇怪地瞥他一眼,惊异地发现周明庭的耳廓正微微泛红。 看来是天生的体质。她默默想道,可能周明庭生来就容易诡异地脸红、耳朵红。 忆少年时1 迈巴赫在别墅门口稳稳停下。 秦颂正欲下车,胳膊却被周明庭猛地拉住。 迎上她疑惑且隐含几分烦躁的目光,男人指了指自己左边的脸颊,目光热切。 秦颂凑到他身边,嘴唇飞速贴上又分离。 男人却牢牢抓住她的两条胳膊不让她离开,又露出右脸,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这家伙真的是……秦颂快没耐心了,不想再慢条斯理地整什么贴面吻,干脆揪住男人的衣领,用力扳过他的头迫使其正对自己,然后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下唇。 两人俱是猛地一怔,凝视着对方的眼眸,几乎忘记呼吸。 下一秒,男人的手便扣上她的后脑勺,压着她不断贴近,直至周身被男人的气息包围,耳畔只能听见他愈发沉重的喘息。 秦颂抬眼望进他的眼眸,乌黑的瞳仁倒映着自己盈盈的眉眼。周明庭定定地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神饱含着太多太重的感情。 是温情。带有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面颊,从前额、鼻梁直至唇瓣相触,传来柔软的实感,男人连连地密密地啄,蜻蜓点水般轻柔。 是激情。下唇被持续重重吸吮,酥麻的感觉迅速弥漫至全身,略略停顿后是短暂的分离。秦颂看向他的双眼,里面已是雾气朦胧。男人偏过头,撬开她的唇,直接将舌伸了进去。她的舌被迅速地掠取,男人的舌围绕着她的,正野蛮地一圈又一圈打转。舌身遭到了猛烈敲打,她被缠得太紧太急,被夺取了所有的空气和间隙,几乎要溺在无停歇的索取之中。 是疼惜。慢慢地、不舍地分离,男人还在贪恋着女人温热的鼻息,他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下泪水早已盈眶,沿鼻梁滚落后堪堪悬在鼻尖。秦颂的心神被他水润润的目光攫取,思维霎时迷乱,神使鬼差地吻向他的鼻尖,用灵巧的舌尖消融了那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第一次。”男人哽咽道,泪水“簌簌”流下,淌得俊朗的脸上到处湿淋淋的。 第一次,你第一次在不做爱时主动吻我。 “还痛吗?”秦颂抚摸着男人的左侧胸膛,尽管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此刻,看见他不断地落泪,自己莫名地疼惜,还产生了想要安抚他的强烈欲望。 周明庭咽着泪,攥住她的手,让她的掌心贴着自己的面颊,他摇头,慢慢地微笑,虽然泪水还在不停地流,但他真挚地说: “从来没有这样舒服过。” 小睡后醒来,家中只有佣人们和她自己。卓卓被周父带出去玩了,估计要吃完晚饭才能回家。周明庭与她恋恋不舍地道别后,赶去公司开会。对此,秦颂由衷感谢司机的体谅,不仅听了一路废话,还要等他们接完吻才能出发。她也衷心希望周明庭能妥善处理好他受伤的嘴唇,以免引发非议。 念及车内缱绻的吻,秦颂面颊发烫。 自己好像鬼迷心窍了一般,先是主动咬他,后来又控制不住地去亲他的泪珠。她过去一直以为自己对周明庭的感情最多只能算生理性喜欢,谈不上爱。但方才见他默默流泪,秦颂的心也跟着融化,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凌晨他在沙发上隐忍哭泣的模样,一种希望能好好疼惜他的冲动把自己推了出去,让她听见那句话后,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 秦颂不想为了爱不爱而纠结苦恼,她不是柔肠百转的性子,虽然有时免不了为了一些事思虑过多,但比起迂回曲折,她还是更加欣赏直截了当。她把事情尽量往简单了去想,周明庭爱她,爱得很深——他因为她而哭泣、心痛,他希望在不做爱时也能得到她的亲吻,这都能说明这份感情远远超出了浅薄的肉体层面;爱得很久——周明庭坦露过,她帮他那次是一切的开端,那起码得追溯到十几年前上初中那会儿。 再看周明庭其人。 他年轻——他们曾是同班同学,秦颂比他早出生几个月,只不过周明庭初二下学期转走后改走了国际生赛道,后来脱产读了两年A-Level去英国读本科,因此比秦颂早入社会。她大学毕业那年,周明庭已经接手集团事务并在业界打响了名气。 他多金——周家传到他已经是第四代,家底可比秦家厚实多了。周明庭不仅是家族信托基金的受益人,自己也很能赚,现在他账上的钱足以供接下来三代人衣食无忧,这笔巨额数字是秦颂挥霍一辈子也花不完的。 他英俊——周明庭有着出众的外表,高大帅气、风度翩翩是所有人对他的第一印象。论长相,他面容俊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论身材,宽肩长腿,腹肌胸肌应有尽有。 他对她很好——生活中的周明庭细致温柔,尊重她的感受。良好的教养和后天的淬炼使他懂得如何做好一个女人的丈夫。 所以,事情很简单,有一个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男人爱着她,对她好。 有人说,爱情只会在第一眼发生,所谓的日久生情,只是对他人品的认可。从前,秦颂忧虑过自己是否“会”爱,但现在,她觉得自己无需回答这个问题,她学着放松下来,信任自己,跟随自己的心,不要违背心的意志,不要因为害怕受伤就漠视心的悸动,要相信心的感受会引领自己去接受和表达爱。比如在车里,那一瞬间秦颂只想吻掉他凝在鼻尖的泪珠,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如今秦颂愿意接受周明庭对她的好,也尝试着从心而行,用言语或行动表达自己的感情。 秦颂认为,如此足矣。 结婚四年,他们磕磕绊绊,一度僵持,凌晨的哭诉是偶然的契机,也是必然的爆发,是无意中的真情流露,也是有计划地袒露脆弱。把话说开后,他们的心能够无障碍地越靠越近。 于周明庭而言,秦颂不再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人,却捞不着心。如今秦颂愿意敞开心扉渐渐接纳他,周明庭便深感满足,几乎要忘却了心痛的滋味。他虽然贪求秦颂全身心的爱,但也知道欲速则不达,今年仅仅是结婚第四年,而余生很长,得给她点时间慢慢来,他会继续一边付出,一边心甘情愿地等待。 周明庭认为,鉴于他们跳过了恋爱阶段直接步入婚姻殿堂,在第四年能够取得现在的进度也不算太慢。而且他和秦颂还有一个孩子,万一在他等待的过程中突发变故,卓卓便是他用来捆住秦颂的血缘皮带。因此他要对卓卓加倍地好,让孩子无法离开爸爸,连带着锁住妈妈。 “呜哇呜哇……妈妈!” “卓卓,别哭了。来,看这里,笑一个。” 秦颂看着面前大哭不止的小鬼,脑袋发涨。孩子在爷爷家吃了晚饭回来,玩攀爬架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到现在都哭个没完。 Maya提议可以给卓卓放音乐听来转移注意力,还说之前周总带娃的时候,如果卓卓哭的时间长了,他便会用手机播放一首旋律欢快的钢琴曲,孩子一听就乐了。 “太太,就是这首,现在要放吗?”Maya把她的手机递过来。 秦颂扫了一眼屏幕,浅浅地笑了:“用不着在手机上放,这首歌我会弹。”她指挥Maya抱起卓卓:“走吧,我们去琴房。” 秦颂揭下布罩,轻轻掀开琴盖,纤长灵巧的手指在黑白世界中起舞,一串串音符仿佛拥有了生命,在她指尖下跳跃、旋转。 轻快悠扬的琴声如微风拂过,吹散尘埃,慢慢揭开一段沉睡已久的年少记忆。 十二年前,曼岭市,曼师大附中初中部。 “哈——哈——吱滋吱滋——” 秦颂搬来一把椅子,站在那上面专心致志地给窗户呵气,玻璃上顿时起了白茫茫的一团雾,显现出几个重迭交杂的浅浅指印,她赶紧用揉成一团的学习辅导报大力擦去。 “秦颂,你这块喷过水了吗?”高个大块头的寸头男孩提着绿色的透明喷壶在一旁站定,他皱眉蹙眼地打量了会儿玻璃,似乎对她的劳动成果感到不满,“这么大一块儿,你光呼气,到猴年马月才能擦完啊!” 秦颂瞧了一眼窗户上映出的人影,手上的动作都不带停的,话生硬地从牙齿缝里蹦出来:“我拿湿毛巾抹过一遍了,现在第二遍马上擦完,不劳你费心。” “嘿,你这妞,”大块头火冒了,把喷壶往窗沿上一砸,震得里面的水翻起惊天骇浪,“一点不领情,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大扫除,央姐让我负责检查窗户。我把话撂这儿,你要是不喷,甭想过关!” 秦颂闻言,毫不犹豫地举起喷壶,对着自己那扇窗“拂呲拂呲”喷了遍水。见大块头咧开嘴,上前抢她手里的喷壶,她似乎早有准备,微微侧身便轻松闪过,随后将喷头对准自己的脸,闭眼屏气,一连按了好几下,直到感觉不得不吸气,才在前刘海滴下的水幕中把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将喷壶扔回窗沿。 大块头满意地“哼哼”着,叉着腰饶有兴味地看她出洋相。 被水浸透的刘海分成一绺绺,紧贴着头皮向下垂坠。水珠“滴滴答答”地从刘海的发梢落下,打湿了长长的睫毛,使完全睁开眼睛变得非常困难。 秦颂只能攥着手里的纸团,在窗户上胡乱抹几下。 “江海潮,李老师喊你去办公室订正默写。” 说话的是一个男生,声音有点怪怪的,似乎正处于变声期。 正看好戏的大块头烦躁地“啧”了一声,跺跺脚走了。 听着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秦颂知道人走了,松了一口气,她眯着眼低头向下看,打算先从椅子上下去,找张纸巾擦把脸再来干活。 你得小心点,秦颂告诉自己,扶着椅背慢慢下来,即使摔了也不要拿手撑地,再过一两个月放暑假了,钢琴考级还等着你呢。 刚朝椅背的方向伸出手,掌心却触到几片柔软,她下意识地抓住,很快反应过来,是纸巾! 天哪!秦颂被感动了,谢谢好心人! 她急忙向四周张望,但模糊的视野中并无可以匹配的对象。 不管怎样都谢谢你了,她心想,握着纸巾飞快地吸干满脸的水。 下午有体活课,秦颂和朋友绕着操场散步。 经过篮球场时,两人心照不宣地放慢了脚步。朋友频频瞥向暗恋的男孩,悄悄红了脸,秦颂则要坦然一点,愉快地欣赏着几个小帅哥灌篮的风姿。 “哎呀!”朋友突然停下,望着篮球场气恼地说,“真讨厌,他的球又被那个转学生给抢了。” 忆少年时2 “没想到转学生还有两把刷子。”秦颂不禁有些好奇,戳了戳朋友,“听说他家里挺厉害的,在平川开了家大公司,真搞不懂为什么要转到我们这里。”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别说出去哦。”朋友眼珠一动,凑近她耳边,“他妈妈是曼岭人,去年在平川遭遇车祸离世,他爸爸深受打击,可能是为了缓解思念吧,决定带着儿子回到妻子的故乡生活。” “好痴情啊。”秦颂感叹道,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一心一意爱着自己妻子的男人。 “痴情归痴情吧,但他爸办事肯定不牢靠,你说都那么有钱了,转学前也不先了解一下我们班的情况,八成是被校长那张嘴给忽悠了。”朋友忿忿不平,气得连篮球也不看了,“名义上的特快一班,实际上呢,好学生都在快二快三班,我们班全是父母运作进来的。本来我以为虽然学习氛围差点,但至少日子过得轻松,结果碰上魏央央和江海潮,天天闹得班里乌烟瘴气,真是够了。” “这两个人闹了这么久,班里有办法转走的早就走了,剩下的这些人,”朋友叹口气,难掩怅惘,“要么是父母压根儿不管孩子的心理健康,根本没把孩子的请求当回事儿;要么就是家长在那两人的父母手底下做事,只能让孩子留下来当伴读。我们班就二十来个人,转学生他爸大概以为是个精品小班,没想到吧,这里就是虎口啊,聪明强壮的羊早就跑得远远的。” “对了,今天中午大扫除的时候,你是不是又被喷了?”朋友关切地拉住她的手,“我看你回到座位上之后刘海都湿了。” 秦颂漠然地点头:“没错。但这次我采纳了我爸的提议,主动喷的自己,所以相比之前被江海潮喷的时候,这回我脸上淋到的水少多了。” “你爸教你这么做的?”朋友眨巴眨巴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秦颂抬头望向天空,那里层层云雾缭绕,恍然间,她仿佛看到老秦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吐纳烟雾。 “你说人家欺负你?”老秦夹着根烟,眉头紧锁,“怎么欺负你的?” “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秦颂摇摇头。 她想了想,说:“那个女生一经过我的座位,就要故意撞掉我的东西。还有那个男生,大扫除的时候我负责擦玻璃,他回回都拿喷壶往我脸上滋水!” 老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既没打,也没骂,这就难办了,你拿不出证据啊。” 他沉思片刻,眼睛忽然亮了:“老二,你确定那两个小朋友不是在和你玩吗?” “比如那个女生,她,她可能是想和你交朋友啊。我知道你对不熟悉的人是比较高冷的,可能人家是通过撞掉你的东西来引起你的注意。” “那个男生往你脸上喷水,也许就是在跟你闹着玩。”老秦越说越来劲,“哎呀,老二,你听我说,老爸是过来人,小男生就这点出息,见你长得漂亮,暗恋你,但又不敢表白,只好欺负你、捉弄你一下。” “但是,”老秦正色道,“你不许早恋。你要是哪天跟个一无是处的臭小子跑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秦颂觉得老秦真是无药可救了,她懒得和这种人理论,坚持着自己的要求:“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的,我不喜欢经历这种事。我要转学,或者转到别的班也行。” “转走?你要转哪里去?”老秦语气变得暴躁,“师大附中是曼岭最好的中学!你姐姐读了三年也没见有你这么多问题!” 似乎是平复了会儿情绪,老秦突然问:“那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他们是什么来头?前几次家长会我都没去参加,也不了解他们的底细。等你弄清楚了回来告诉我,我再做决定。” “对了,之前在酒局上,我听魏书记提过,他女儿也在师大附中读初二,我本来想着问问你认不认识,看看你俩能不能交个朋友,结果给忘了。” 秦颂早就知道魏书记是魏央央的父亲,还晓得江海潮妈妈在税务局极有话语权,这回诉苦也是想探探老秦口风,如今一听老秦这口气,立刻知道自己转走无望了。 果不其然,秦颂一介绍完他们大致的家庭背景,老秦就朝她果断地摆了摆手。 “老二,你还小,旁的我不多说,你听不懂。小不忍则乱大谋,老师教过的吧?你就把这些事情理解成校园生活中的小摩擦,只要你能忍住心里一点点的不愉快,就可以给老爸减少很多没必要的麻烦。”老秦灭了烟,他认为谈话可以到此结束了。 秦颂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苦苦哀求道:“可我真的受不了他们。” 老秦看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眯起眼睛:“来来来,爸教你一招,听好了,学会了可以让自己少受点苦。” “努力在被动中创造主动性?”朋友瞪大眼睛,纳闷道,“这要怎么理解?” 秦颂叹道:“与其等着江海潮来喷我,不如先主动喷自己。这样淋到的水少一点,还能让对方满意,不再继续找茬。虽然依旧难受,但至少没那么惨。” 怪不得爷爷健在时,老秦犯了错就主动跪着,有时还会在奶奶出来求情之前先抽自己两个巴掌。原来是在使这招,一个人能把自己活得这么憋屈,也是不容易。 “江海潮这个人真是可恨,”朋友替她打抱不平,“可劲逮着漂亮女生欺负。魏央央也好不到哪儿去,心高气傲,总爱找茬。唉,不说这些了。”朋友话锋一转,目光回到篮球场上,“还是看会儿帅哥吧!” “你觉得他很帅吗?”秦颂冷不丁发问。 朋友一愣,很快红了脸:“在我心目中肯定是他最帅。”见秦颂皱起眉,她连忙找补道:“哎呀你别这样,我也知道这是不客观的。论长相,他当然比不过公认的帅哥。前几天我上厕所的时候,听见有几个女生在讨论年级里哪个男生颜值最高,她们报了好几个人名,其中也有我们班的转学生诶。” 班里的那个转学生?秦颂略有所思,他确实长得不错,但好像有点太低调了,似乎在刻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是个清秀的男孩,脸型线条流畅,皮肤白皙干净,五官俊美,一双眼睛生得尤为好看,眼神清澈明净,似乎总含着几分淡淡的愁绪,像两汪幽静的清泉。男孩眉弓较高,鼻梁挺直,侧面看更具锐意,且显英气。他身材颀长,瘦削却不显单薄。 转来师大附中快一个月了,男孩始终安静地坐在她的斜后方,如果不回头看,这个人就仿佛不存在。上课时他从不发言,小组讨论中也只做个合格的聆听者,课间除了上厕所喝水,就是坐在位置上写作业,因此秦颂几乎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当然,她对此不抱什么期待,毕竟青春期的男孩大多还在变声。 男孩家教良好,待人接物极有礼貌,却吝于展露笑容,最多在和同学打招呼时,节制地挥挥手,抿唇挤出一抹薄薄的微笑。 时间来到月考后的第三天。 午休前,学习委员把新鲜出炉的成绩排名贴在了黑板报的“学习园地”板块,同学们见状,再也无心午睡,一窝蜂挤在教室后面,争着看自己的排名。 朋友看完了成绩,急匆匆走过来,双手撑在秦颂桌边,压低声音说:“了不得的大事,转校生考了全班第一,年级第二,完全碾压魏央央。” 秦颂并不像朋友那样感到惊讶,她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相较于曼岭市,平川市的教育水平和教育资源具有显着优势,转校生起点高,平日里学习又刻苦,考得好很正常。 可惜这样夺目出彩的好成绩,只怕会让他成为魏央央的眼中钉。 魏央央虽然横行霸道,但并非无心学习之人。她是个聪慧的女孩,思维敏捷活跃,数学物理都是她的强项,成绩稳居班级第一,年级排名保持在三十名以内。魏央央对班级第一的宝座十分重视,绝不肯轻易地拱手让人。 上上次月考,班级第二的总分和她咬得太紧,魏央央危机感爆发,派江海潮把那人困在男厕所。据传言,魏央央拧着第二名的耳朵威胁道:“下次你敢超过我,周五大扫除的时候洗头套餐立刻给你安排上,超过几分洗几遍,到时候那缸水,先洗拖把头,再洗你的头!” 转校生这回得遭殃了。 秦颂在心里为他默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斜后方的座位,却发现转校生并不在教室。她和朋友对视一眼,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们下手这么快?”朋友咂舌道。 秦颂有些担忧:“要不我们等一会儿找班长,让她喊老师去看看吧。” 话音未落,余光中一个人影迈着长腿回到了位置上。秦颂不自觉地向斜后方看去,却撞上了男孩如水的目光,她讶异地发现男孩的眼眶微微泛红,眼睑也比往日里浮肿,似乎哭过一场。 秦颂想着那双哭泣过的眼睛,感觉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迫使自己拔高了声量张口说话:“额,我是说,最近啊,比如周五,尤其……尤其是这个大扫除的时候,如果去厕所一定要记得说一声,说一声哈。” 朋友一头雾水,她拉了拉秦颂的校服袖子:“你前言不搭后语地在讲什么啊?” “没、没什么。”秦颂突然感觉有点尴尬,她挠挠头发,局促且生硬地打开一个新话题:“我最近买了个新香水,那个味道我特别特别喜欢。” 朋友立刻来了兴趣,抓着她问:“什么味啊?哪里看到的?” “香水名字叫‘烟雨青林’,是我妈妈推荐给我的。味道嘛,我也说不上来,像茶叶和我最喜欢吃的香梨的混合体,反正我觉得挺好闻的……” 朋友回座位了,秦颂的心情却没来由地变得低落。 其实她撒谎了。这款香水根本不是何女士推荐给她的,而是她在订的时尚杂志上看到的。何女士在专访里说,她最喜欢喷这款香水。 是妈妈的味道。 喷上这款香水,就像被妈妈拥抱着一样。 怀揣着隐秘的心思,秦颂闭上眼,趴在课桌上睡着了,她的睡眠质量一向挺好的,入睡快且程度深。 见她睡着,斜后方的男孩如梦初醒般动了动僵直的颈项。 忆少年时3 但他的目光仍旧落在女孩身上,直勾勾地摹画着她侧脸的轮廓。 刚才她一股脑说了好多话,其中有几句是在提醒他吗?其实刚转来没几天,他就察觉到这个班级存在欺凌现象,换作是以前,他绝不会袖手旁观,但现在,他连自己都管不好,对其他人的苦难也是爱莫能助,只能力所能及地帮助一下他有好感的女孩。 男孩觉得自己可能病了。 “身体哪里不舒服?有什么症状吗?” 家里请了好多医生来看诊,中医望闻切问,西医视触叩听,他们都会问这样的问题。 可他说不出口。 心在疼痛。症状是变得很爱哭,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家人们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从母亲逝世的那一天开始。 一想到给予他无微不至关爱的母亲在人间的最后时刻是被大卡车拖行、碾压,是满心绝望、受尽苦楚地走向死亡,他就会无法抑制地洒下泪珠。 “这恐怕是心病啊。”有个老医生说。 心理医生来了家里。 他仍是缄默不语。 “或许,你可以尝试和你父亲多多交谈。” 他是无法从父亲那里获得慰藉的。 失去了深爱的女人,父亲一蹶不振。父母从大学校园到婚纱,相爱近二十年,感情深厚。母亲出身书香世家,恬静温淳,厌恶豪门富家的勾心斗角,父亲便只在集团领个闲职,远离权利漩涡。一家人住在平川郊区的别墅,父亲读书研墨煮春茶,母亲译书校对养花草,他每天花很多时间往返于家和市区的学校,日子安定平淡。 爷爷素来体虚多病,如今年至五旬,已是难堪大任。其余子女昏聩无才,步入耄耋之年的曾祖父只好将期望的目光投向第三代,一道让父亲接手集团核心业务的指令,犹如在宁静的湖面掷下一枚石子,瞬间激起层层波澜。 当权力的天平开始不受控制地倾斜,失望的大伯怒气冲冲地前来指责父亲表里不一,觊觎核心权力多年却佯装淡泊名利,实在虚伪!同胞兄长的叱骂让父亲痛心,妻子的反对、长辈的旨意、工作的负担……重重压力逼得他无处遁形,终于,在一个父亲加班晚归的雨夜,争吵爆发了。 他在房间里听见母亲摔门而出。 再见面,便是在医院的太平间。 父亲痛不欲生,强撑了大半年,后来在医生建议下进行休假,将集团交给信任的堂弟和得力的高管,带着儿子来到曼岭生活,整日拿着母亲从前的相册去拜访照片中的旧迹。 他则转学到曼师大附中特快一班,在疼痛和哭泣中继续过着支离破碎的生活。 在这里,他的注意力渐渐被一个坐在斜前方的女孩吸引。女孩亭亭玉立,朱唇皓齿,一双笑眼明媚动人,似乎能抚慰他的疼痛。 无需什么特别的原因,情窦初开的少年第一次对异性产生了浅浅的好感。 他喜欢盯着她的背影,唇边浮现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若是女孩的视线扫了过来,他便慌忙低头,在作业本上挪动笔尖。 他近来缺乏说话的欲望,却迷恋上女孩清脆如泉的嗓音,他竖起耳朵默默记下女孩与朋友聊天的内容,他知道她爱吃香梨,经常购物,会弹钢琴,喜欢哪款香水…… 但他羞愧于自己的软弱。 过重的情感负荷使他心力憔悴,失去了为他人反抗的勇气,只能在事情发生后做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只能说一句诱人离开的话,只能递上几张柔软单薄的纸巾,仿佛这样做了,他便能减少几分内心的歉疚与不安。 他懦弱得无法为女孩挺身而出,他知道自己注定不会久留于女孩的城市,他清楚女孩绝不会对自己抱有同样的感情,所以男孩把好感锁进内心的抽屉,他想,等自己离开曼岭,长大成人,再记起女孩,便宛如撞见一场少年时代的樱花雨,梦幻般的美好仅存一瞬,终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周五到了。 又是大扫除,秦颂熟门熟路地搬来椅子,踩在上面,开始用湿毛巾擦窗户。 过了一阵子,见江海潮迟迟不出现,以往趾高气扬的劳动委员魏央央也不见人影,秦颂的耐心迅速耗尽,随便拿纸团抹了一下就收工了。 要不是那两个人爱挑刺,她才懒得把一扇窗户擦那么精细呢。 刚把椅子放回自己的座位,秦颂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转学生也跟着不见了! 班里又要出事了!她脑袋里劈开一道惊雷,魏央央和江海潮一定是动手了。 从月考成绩放榜到周五,魏央央脾气格外暴躁,见谁怼谁,路过秦颂的位置,不仅故意撞掉她的笔袋,还在她蹲着捡笔时狠狠瞪她一眼,让秦颂气得牙痒痒,恨不能把魏央央大卸八块。要不是深知老秦污点太多,有心人一查一个准,她早就和魏央央决一死战了。秦颂是真怕老秦进去了,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因此为了老秦的事业着想,她辛苦地忍耐着。 至于江海潮,秦颂同样十分厌恶。一个没脑子的大块头,学习成绩奇差,整天被魏央央使唤来使唤去,是秦颂见过的最活灵活现的狗腿子。秦颂恨他,但没想过找他单挑,因为力量太悬殊,完全没胜算啊,只能智取,可她一直没想出好计策来。而且老秦在税务方面手脚也不干净,如果她整得江海潮有什么好歹,江母迁怒于老秦,秦颂家也得遭殃。 秦颂宁肯憋屈,也不愿意冒着家里破产的风险去整治魏央央和江海潮,因为没钱的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了。 所以即便知道转校生凶多吉少,秦颂也不能贸然地去“英雌救帅”。 身边的同学肯定也有察觉到端倪的,只是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提醒、不能插手。 她叹了口气,从桌肚里掏出本仙侠小说开始看,打算等会儿就去和班长说一声,让她找老师去看一眼。 不能太早喊人,否则起不到警戒的目的,魏央央会更加恼怒。 找老师过去看,是因为他们多少忌惮着师长,不敢太过火。 这样做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秦颂正专注地盘算着,眼前的白纸黑字却突然杂乱地浮动起来,仿佛每一个字都在疯狂地摇晃和跳跃,让她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与此同时,一双漂亮的眼睛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出现、闪烁、震动、放大……直至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 我这是魔怔了吗?秦颂被吓到了,怎么会满脑子都是转校生的眼睛? 秦颂对她那颗跃跃欲动的心进行了警告:请你安分点,我不太方便去救他。他也不会有生命危险,虽然我知道,那滋味一定不好受,说不定转校生会难受地想哭…… 想起那天午休时的一瞥,留在那双漂亮眼睛上的哭泣痕迹让秦颂蓦然慌了心神。 这双眼睛不应该为了魏央央和江海潮而流泪。 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惊到,秦颂越来越不能理解自己的心,为什么它总是会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呢? 难道她喜欢转校生? 别逗了。秦颂在心底暗暗发笑,她认为自己不会真正爱上任何一个男人,因为交付出真心太容易受伤害,而她怕疼,只想要好好守护住自己的心。再者,并非所有的行为都需要与喜欢或不喜欢挂钩,她只是单纯地不愿让那双眼睛流出屈辱的泪水。 体活课时朋友的话在耳畔响起,她眼睛倏地一亮。 秦颂的脑子转了个弯,她意识到转校生是值得一救的!刚才思虑半晌,居然忘记了他的家世背景,转校生的爸爸可不用看魏父江母的眼色行事。惹到转校生,只怕那两个人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校长啊,您这张嘴平时忽悠忽悠我们这些学生就算了,怎么能把平川来的转校生也哄骗进特快一班呢?您心里难道不清楚这班里有什么牛鬼蛇神吗?等出了事,看您怎么向他们家交代。 胡思乱想着,秦颂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走到了班长身边。班长听了她的话,一贯平淡的神色略带几分困惑,嘟囔着说:“知道了知道了,今天真奇怪,老让我关注厕所,我马上忙完了就去喊老师。” 秦颂拔腿向走廊尽头的厕所奔去。她的心“咚咚”直跳,跑到男厕所门口,她停住了脚步,一个从里面出来的男生奇怪地看着她。 不对,不是这层楼。秦颂迅速反应过来,男厕所没被清场,说明这不是她要找的地方。 特快一班在顶楼,那只能往下找。 秦颂转身离开,“蹬蹬”下了楼梯,飞奔至三楼厕所,当看到男厕门口那个一堵墙般的身影后,她莫名松了口气。 找到了,看来他们也挺懒的,就下了一层楼。 秦颂捂着嘴喘气,心想江海潮大概率是耳背,连她跑过来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水声“哗哗”,盖住了其他声音。 也不知道转校生有没有哭了。 反正老师一会儿就会赶到,这次转校生被卷了进来,事情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那么好处理,魏央央和江海潮肯定得吃个教训,也正好灭灭他们的威风。 现在的关键是引开江海潮,她好趁机冲进去察看转校生的状况。 秦颂在校服裤兜里摸呀摸,挖出来两枚硬币。 她原本打算下午用这钱去小卖部买块橡皮,上次去日本进货的橡皮全丢光了。如今她不得不改变主意,只好等会儿让朋友切一小块橡皮给她。 秦颂小心翼翼地把钱放到离男厕门口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装作要进旁边女厕所的样子,提高嗓音喊了一声: “咦?谁的钱掉了?” 江海潮家里一直严格管控着他的零花用度,秦颂在教室里经常听见他威胁前排的矮个男生借钱给他。 听见喊声,江海潮果然回头了,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开了他站岗的位置,甚至没有看一眼秦颂,便急吼吼地向着两枚硬币奔了过去。 秦颂来不及笑,她迅速抓住时机,飞身闪进男厕所。 可能是为了掩盖声音混淆视听,秦颂在外面听见的水声,其实是洗手池的两个水龙头在“哗哗”放水。一旁的拖把池里早就积满了脏水,水面上浮着些毛发和脱落的棉线,污秽得令人泛呕。 魏央央和转校生在离拖把池最远的墙角僵持着。 魏央央弯着腰,她死死地攥住男孩的领子,一个劲地把他往池子那边拽,却似乎没能拽出多少距离。男孩则坐在地面上,右手拼命抠着厕所的墙,左手护住自己的衣领,整个人受力歪斜着,两条长腿席地而放。 由于魏央央背对着门,因此第一个看见秦颂冲进来的人是转校生。 男孩原本并没有哭,他紧蹙着眉头,涨红了脸,微微眯起眼睛,神情里透露着不耐与不悦。可就在他瞧见秦颂的下一秒——秦颂惊讶地看着那双漂亮眼睛瞪大了又迅速盈满泪水——男孩眨了下眼,泪珠在清秀的脸上滚落。 他哭了。 秦颂浑身发麻,她“咕咚”咽下口水,看着那双泪眼,忽然有一股勇气注入她的心,秦颂迅速地调整好状态,刚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闪身进来不过两三秒,便被迫目睹了极具冲击力的一幕,还看着转校生在一秒钟内“簌簌”流泪——现在她的心神已经归位,秦颂抄起放在池子边的拖把,朝身前竖着一刺。照理说,这时候应该喊一句什么,秦颂在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可能的选项,排除了“受死吧”和“看我的”,她最终决定凶神恶煞地嚷一声魏央央的大名出出气,可不知为何,话说出口,就神使鬼差地变成了另外三个字: “周明庭!” 忆少年时4 pow enxue13. c om 就像视频被按了暂停键,此话一出,意识到被耍后又怒又急回到男厕的江海潮,仿佛听到第三次大战爆发般不可置信回头的魏央央,已是泪眼迷蒙、听到自己名字后眼泪流得更快更多、并且露出痛楚神色的周明庭,还有,被自己喊出的三个字震惊到的秦颂,以上四个人,全都像卡机般一动不动。 “喂!”最先排除故障恢复正常的是魏央央,她松开了周明庭的衣领,直起身气恼地指着有点发蒙的秦颂,“你想干嘛?” 听见主人发号施令,她忠实的狗腿子也很快行动起来,向前迈了一大步,直直地去夺秦颂举着的拖把,但他得小心着避开脏拖把头,去握拖把杆,这是个有点难度且需要一定灵巧性和敏捷性的动作,对习惯了粗暴直接的大块头而言,不是那么友好。 秦颂的大脑感知到周边的敌意,快速重启了,她向前举着拖把,扭着身子左闪右躲,感谢这把不知道拖了哪里的脏拖把,给她争取了十几秒的宝贵时间。在她感到拖把杆被江海潮一下抓住,且余光瞥见魏央央正怒气满满地冲过来时——班长领着老师赶过来了。 老师站在门口,一开始只看见秦颂和江海潮,便露出一幅见怪不怪的模样,打算叉着腰训诫几句,等魏央央冲过来,老师也是面不改色。她发觉三个人都没有走出男厕的意思,便招招手让他们出来。 可是班长走了进去,她看见男孩正依靠着墙角默默流泪,立刻大惊失色,怯怯地出了声:“周明庭。” “什么?”老师以为自己听错了,“里面还有人?”她满心疑惑地走进男厕,待瞧见里面的人后霎时瞠目结舌,她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周、周明庭?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明庭倚在墙角,浑身脱力,他泪眼模糊地看着老师的嘴不停张张合合,最后疲乏地闭上了双眼。 他完了。 时间倒流回大扫除开始前。 “喂!拿着拖把去三楼男厕所,央姐要见你!”欺负过秦颂很多次的大块头走到他座位边,低声发令,语气凶狠。 见他岿然不动,大块头烦躁地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桌子,书堆最上方,一本薄薄的练习册被震得滑了下来,落在他手边。“站起来走啊!不要声张,但也别动歪心思,我就跟在你后边。” 周明庭站起身,拿了拖把,走出教室,大块头若即若离地尾随着他。看书请到首发站:po 18i.c om 隐隐预感到自己最近可能会被找茬,周明庭一直将秦颂的暗示铭记在心。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他早早地奔向食堂,直接在班长常排的窗口守株待兔。他先买好两份盖浇饭,然后在长得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里搜寻到班长和她形影不离的好友,直接把饭递给排在中段的两人,严肃庄重地叮嘱班长,今天中午大扫除时,如果有段时间没看见他人影,烦请留意男厕所,最好每层楼的都进去看一下,直至找到他。最后还补充了一句,“希望我选的口味是你们最喜欢的,祝你们用餐愉快,也祝周五愉快!”留下两个女孩盯着各自手里的盖浇饭发愣,好友戳了戳班长:“周明庭平时是在跟踪我们吗?他怎么知道我爱吃木耳猪肝,你爱吃豆角肉丝呢?”班长虽有疑惑但还是保持淡定,说:“他是善于观察,记忆力也好得吓人,你看他在办公室和老师讨论多解问题就知道了。” 拐进三楼男厕,大块头就穷凶极恶地命令几个正在尿尿的男生麻溜滚蛋,他们仓皇地抖了抖,提上裤子逃之夭夭。 大块头警告他在里面安分待着,自己一门心思在男厕门口站岗,候着魏央央来。 周明庭悄悄拧开拖把池的水龙头,把出水量尽可能调到无声出水的地步,先洗了遍拖把。由于大扫除还没开始,拖把也不是很脏,安静地洗了一分钟不到,沿着团团棉线滴下的水便显得比较清澈了。 他将拖把靠在池子边,自己则站在离池边最远的墙角。 不一会儿,魏央央来了。她先是对他怒目而视近一分钟,企图突破他的心理防线,发觉一贯比较灵的这招不太好使后,便打算直接来硬的。既然周明庭已经超越了她,她这次的主要意图在于实施惩罚,而非像上次对班级第二那样仅仅是给予警告。 魏央央走到池子边拿起拖把,又看了眼厕所的地面,她发觉从门口到池子并没有水迹,但拖把却湿乎乎的,于是又骂了一会儿江海潮看守不严。 拖把不够脏,势必导致效果不够惊艳。魏央央勒令周明庭在厕所拖几遍地,务必把每个犄角疙瘩都打扫干净。 周明庭显得很顺从,他认真拖着地,只不过刻意把动作放慢了,恨不得一块地砖拖个三四遍。 “够了。” 魏央央满意地发话,站在原地等周明庭过去,将拖把递给她。 不料周明庭却握着拖把径直走回原先那个墙角,魏央央察觉他的不配合,气得去拉他,但周明庭纹丝不动。 魏央央瞪了他一眼,直接从他手中抢过拖把,放进池子里自己洗。在拖把池慢慢积水时,她还打开了洗手池的两个水龙头,厕所里霎时只能听见“哗哗”的水流声。 暴戾地洗了一段时间,魏央央盯着池子里浮着毛发和脱卸下来的棉线的水,很污秽,很浑浊,她非常满意。将仍旧比较脏的拖把扔在池子边,她向周明庭走了过来。 知道男孩不愿主动配合,魏央央猛地抓住他的校服领子,大力向前拉扯。周明庭本能地用一只手护住衣领,另一只手则为了保持身体平衡,扒着墙面不愿放开。周明庭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女孩子动手,只好负隅顽抗。 对峙了半晌,魏央央抿紧嘴唇忽然发力,原有的力量平衡险些被她打破,男孩被她牵扯得踉跄了一下,滑坐于地。魏央央不愿蹲下,便弯着腰继续将他往前面拽,但根本没拽出多少距离。 周明庭在忍耐,他早已决定不用武力反抗这两人,魏央央是不能打,大块头江海潮是打不过。他决心坚持到老师赶来。 余光瞥见拖把池,他光凭想象便足以绘出池水的污浊,不由得犯了一阵恶心。 其实他也是有点怕的。 但还不到流泪的地步,他想,我没这么软弱,而且,我的泪水不应该为他们而流。 他紧锁眉头,思索着更快脱身的妙招。 两人相持不下,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毫无征兆地,一个人影冲了进来。 是秦颂。 仿佛雪夜里瑟缩的梅花,被温暖的手掌轻轻捧住,他心间弥漫着一阵柔和的暖意。 但下一秒,心却毫无预警地开始丝丝抽疼,像被细针慢慢扎着。 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想问她。 我软弱得不敢在你面前流露出丝毫好感,你却能勇敢地挺身而出,为了给予我帮助而来到这里。 自卑与懊悔交织,还混杂着难以名状的绝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齐齐浸上心头,心脏好似被紧紧拧成一团,又被硬生生撕裂成无数碎片,那种无尽无休的疼痛感让他双眼霎时涌出泪水。 “周明庭!” 当他的名字被她的声音呼唤,疼痛在刹那间加剧,并顺着每根神经蔓延开来,绵延不绝,也无处可逃。 在赶来的老师面前,周明庭无望地闭上双眼。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第二次因一个人而无名心痛。 失去母亲时,深沉的哀伤像锋利的刀,切割着心脏。而此刻的疼痛,既蕴含着愈发深刻且略带苦涩的心动,又充盈着无望的徒劳的挣扎——如此懦弱、自卑、无力的我,竟然无可救药地爱上那么勇敢、美好、慈悲的你——命运的审判在她冲进来的一瞬便已敲下木槌。他想到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分离在即的明天……他清醒地意识到,在未来的漫长时光里,自己注定要默默承受那绵长无尽的疼痛,直至她愿意稍微施舍一丝真情。 惴惴不安地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秦颂终于看到周明庭的身影,他虽然脸色苍白,但神情已不复方才的痛楚,淡然自若地跟在老师身后。经过时,男孩忽然掀起眼帘,抬眸直直望向她,两道目光交汇的瞬间,秦颂呼吸猛地一滞,紧接着,便感受到一阵从未体会过的酥麻爽意爬上心头。 秦颂对这种新奇的感觉产生了疑惑,她细细品味着。 懵懂的女孩尚未意识到,那全然陌生的快感,其实是男孩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眸给她的启蒙。 她闭上眼,再睁开。 舞台灯光倾泻在身前黑白相间的琴键上,学校礼堂里坐满了参加毕业典礼的老师、学生和家长,红色帷幕被从侧门溜进的夏风轻轻拂动,空气轻盈而宁静,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无数音符串起欢快的旋律,她的心被缕缕乐音牵引着,在过去三年的回忆中漫无目的地飘荡。 她想起校园里成荫的绿树,想起运动会时操场上飘扬的彩旗,想起课桌里无主的千纸鹤……渐渐地,许多鲜活的人物跃进脑海,有形影不离的好友,有给她讲解了好多题目的前桌,还有…… 还有,那双噙着泪的漂亮眼睛。 几乎在下一秒,两个早已转学离开的人便挣扎着要浮出记忆的水面。 秦颂果断地将他们摁进水里。 思绪里只留下那双眼眸。 算了吧,秦颂在心底轻叹,就让它悄然滑落至记忆深处,与那两个自己最不愿回忆的身影一同,被时间永久尘封。 指尖按下最后一个音,她不由自主地微笑。 见女孩深深地鞠躬致谢,清俊的少年匆匆从侧门离开。 孩童稚嫩的声音灌入耳畔:“妈妈妈妈——” 卓卓又喊叫起来,只不过这回是笑着的。 秦颂合上琴盖,长舒一口气,现实的清风慢慢吹散了记忆中弥漫的浓雾,她从Maya手中接过卓卓,走出琴房。 门口传来响动。 秦颂站在二楼向下望,怀里的卓卓看见来人瞬间激动起来,响亮清晰地喊着“爸爸!” 秦颂戳了下卓卓的小脸蛋,看见孩子皱眉嘟嘴做鬼脸,不由得笑意盈盈。 周明庭在玄关遥遥望着妻儿,扬起嘴角,心被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填满。 结婚第四年,他们经历不睦、试探、倾诉、哭泣……但最终一切归于生活的平淡,一切化为唇边知足安然的笑容,融进细碎漫长的时光里。 (正文完结)